“怎麼是你?”
同樣點起了燈的地方,古樸而陳設簡單的房間。
夜間不比白日,對於病人來說也是要添衣的,小老頭披著一件薄薄的外衫,坐在他的椅子上。
他乍一看精氣神很足,沒有半分像病人,而只有他自己和給他把過脈的曲頌王憐花知道,他體內有多虛,內息有多紊亂。
小老頭在閉目養神,不過深厚功力仍在,他單靠聽,就聽出來了來人是誰:“今天給我把脈的,該是千面公子才對,還是你有事要說。”
藥碟被擱在櫃子上,曲頌合上了門。
他道:“是我有事。”
“什麼事?”小老頭突然睜開了眼。
幹瘦的身體上,長著一雙獵鷹的眼睛,是由許多人的性命淬煉過的,其視線刺向曲頌。
而曲頌絕不是會被他嚇到的人,縱使是二十多年前的他,也不會絕不會為此易色,他只是一笑。
這個人居然是會除了冷笑的第二種x笑的,曲泠的美人面十分有少說七分都隨了他,燈火下桃花面猶若一春之水,可惜只有舍掉冰殼的時候才會出現,這笑容沒有要轉瞬即逝的意思,只是逐漸冰涼,逐漸森然。
在這一笑裡,他的話就已經說盡了:“比起治好你,我還是對讓你去死更感興趣。”
小老頭這才發覺,周圍似乎太靜了。
他卻不慌,大笑三聲,笑完再開口說道:“我當然知道,你無時不刻不想讓我死,也許還想讓這島上別的人死,或者幹脆都死了,這江湖裡如你一般看淡人命的人太少了。可惜你卻是個大夫,你還背棄了你的師父,如若不回頭,你是能殺很多人的。”
“廢話一段。”曲頌一個字都不想聽。
小老頭收聲,他還掛著笑意,不過他的笑也很快冷了。
“你知道,治你女兒的藥,在我手上吧。”小老頭冷道。
他說他的,曲頌做曲頌的,他的指尖冒出一點寒光:“在你手上?你猜呢。”
燈中的燈芯彷徨地流下渾濁的灰燼。
小老頭的笑容徹底消失了。
常人說箭在弦上,而此刻這只箭已經射出,再後就是巨響,是牆面一憾,是掛在橫樑上的燈不斷的晃動,由粗繩所繫,堪堪不墜。
那些刀光劍影,好似過了一萬年,又好似只是一瞬,冷酷地折在光滑的燈身上,瞬間又灰飛煙滅。
燈畏懼而搖擺,直至人如殘燭,一生最後的眼淚飛濺——猩紅飛上了燈把,飛上的牆面。
殘燭已斷。
曲頌隨意地擦去手上的血,他的腰腹也有傷,但那是不值得在意的。
枯老的面容透支了最後的光彩,小老頭倒在粉碎的桌子上,頭歪著。他嘴中全是鮮血,叫他一生最後的聲音,也不大聽得清。
他必然是死不瞑目的,但願賭就要服輸,他活到這個歲數,在死前不至於一點風度也沒有:“呵呵呵……誰想得到,二十年後,我是死在你手裡。”
沒人要陪他玩遺言的把戲,曲頌懶得聽,把沾滿血的布隨手一扔。
小老頭扯出他最後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