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的空氣略有一絲異樣,楚天齊打破了沉默:“你找我有事?”
江霞緩緩的說:“還沒等客人喘口氣,你倒盯問上了,這好像不符合待客之道吧?”
雖然對方分明是故意擠兌,但楚天齊臉上還是不由的略顯尷尬。正要起身去取礦泉水,忽然他意識到:不對呀,她怎麼反客為主,是她非要來找我,又不是我要她來;是她對不住我,又不是我有負於她。想到這裡,楚天齊重新坐下,淡淡的說:“江書記,沒想到會有人深更半夜來訪,並未準備待客之物。”
聽出對方語氣轉變,感受到了對方態度冷淡,但江霞故意選擇忽視,笑著道:“真是小氣,這還需要解釋?”說話間,她自己彎腰探身,從旁邊小冰箱取出一罐飲料,開啟,喝了兩口。
“這麼晚來,想必有什麼重要的事吧?”楚天齊再次追問。
“審犯人呢?一句緊似一句。”江霞故意調侃著,“我再說說你的待客之道。明知有客來訪,你卻依然衣冠不整,好像你是故意蔑視客人喲。”
“江書記,半夜前來,想必你不應該只是為了探討這些閒話吧?你是有什麼秘密相告,還是有長篇分析想要分享?”楚天齊的聲音夠冷,裡面帶著濃濃的譏諷。
“平時板個臉,看著像個大男人,沒想到就是個大男孩,這麼不成熟。”江霞“哼”了一聲,“你是不是對我有成見?”
楚天齊回了兩個字:“不敢。”
江霞說:“我知道,你還在耿耿於懷,為我沒支援你的激進做法而不滿。為我和你見面不打招呼而懊惱。”
“不敢。”楚天齊沉聲道,“江書記,言重了。”
“哎,你瞭解她嗎?你知道她的心嗎?”江霞說到這裡,停了下來,把頭轉向一邊,仰頭看著頂棚。
又來了,這是要哭嗎?不愧是記者,不愧做過電視臺領導,演什麼像什麼。楚天齊不由得心中腹誹著。
“有一個女孩,從小就很自強,靠自己的勤懇,謀得了一份記者職業……”江霞繼續眼望別處,娓娓道來。
江霞講了這個女孩的工作辛苦,講了其他同事的發跡和白眼,講了女孩辛勤工作卻屢屢碰壁。她還講了這個女孩的“臭老九”父親,講了女孩因此受到的不公正待遇。
“就在女孩無比艱辛,就在女孩不屈的向命運抗爭的時候,噩耗傳來:父親病危。女孩急匆匆坐班車趕回去,但還是沒能見到父親最後一面,而只是看到了一紙文書,一紙令父親最後時刻含笑九泉的平*反報告。報告認定,父親當年沒有犯錯誤,父親是冤枉的。儘管多年來堅強,但當想到一個老人的無奈和堅守,女孩哭了,號啕大哭,女孩要把多年的苦水倒出來,這些苦水既有自己的,也有父親的。”說到這裡,江霞哽咽了,眼中網著兩汪晶瑩。但她盡力仰頭看向頂棚,不讓那些晶瑩落下來。
真的嗎?好像是真的?儘管楚天齊心中犯嘀咕,但還是沒有任何表示,而只是坐在那裡聽著。
稍微停了一下,江霞長噓了口氣,又緩緩的說:“父親平*反主要是仇叔叔努力奔走的結果,當年父親對仇叔叔有過恩情,今日仇叔叔又以這種方式報恩,這大概就是因果輪迴吧。仇叔叔要女孩自強、自立、自尊,女孩牢記了叔叔的話,繼續不屈的和命運抗爭著。命運多舛這個詞,用在這個女孩身上,再恰當不過。
本來就工作不順,唯一相依為命的父親又撒手人寰,可更艱辛的磨難又來了。上司的上司——那個老色鬼又出手了,先是工作打壓、隱晦暗示,後又直接結出了選擇:從還是不從?從則‘生’,反之則‘死’。面對女孩的不從,老色鬼加緊了打擊,短短月餘,女孩就由單位的業務權威變成了勤雜工,抹桌子、打水、拖地、掃廁所成了她的正常工作……”
聽的出,對方講的就是她自己,就是她的經歷,她的經歷真夠慘的。雖然不忍心再在心中問出“真的嗎”三個字,但楚天齊還是暗暗告誡自己“別說話,繼續聽”。他在想著聽出些破綻,可潛意識中,他又不希望有什麼破綻。
江霞講的這個女孩的確就是她自己,事情也完全是她的事情,但她卻略去了“主動上門,差點失*身於老色鬼”的情節。她實在羞於啟齒,也實在想要忘卻那個片段,她不想給對方留下不好印象,不想讓對方輕視自己。
“否極泰來,物極必反。事物就是這樣,在你覺得無路可走,死路一條的時候,卻往往能夠起死回生,光明一片,但前提是自己絕不能放棄。就在女孩瀕臨崩潰的時候,事情出現了轉機,她忽然被通知,不用幹雜活了,立刻去參加會議。連身上的勞動布衣褲都來不及換掉,手上橡膠手套也沒有摘去,女孩帶著不解、惶恐,走進會議室。
當她聽到主持人唸到她的名字,當她聽到‘副臺長’三個字的時候,她沒有一絲興奮,有的只是惶恐,她覺得肯定是那個‘老色鬼’的伎倆,是那個老東西的又一個另類折磨辦法,老東西對她由‘身心折磨’轉向‘靈魂摧毀’了。主持人要她發言,她只記得連續問了好幾聲‘真的嗎’,後面說了什麼,根本沒有一點印象……”說到這裡,江霞再度哽咽,把頭扭向一側,抬起右手,在臉頰上擦拭著。
楚天齊心中暗歎一聲:唉,不容易呀。
江霞轉過頭來,盯著對方,再次重複了先前的話:“你瞭解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