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愛民過於嬰孩,民無妻者以妾妻之,見單衣者以帛給之,枯骨不收而取埋之。而陛下反之,是不遵先帝四也。
昔桀紂滅由妖婦,幽厲亂在嬖妾,先帝鑑之,以為身戒,故左右不置淫邪之色,後房無曠積之女。今中宮萬數,不備嬪嬙,外多鰥夫,女吟於中。風雨逆度,正由此起,是不遵先帝五也。
先帝憂勞萬機,猶懼有失。陛下臨阼以來,遊戲後宮,眩惑婦女,乃令庶事多曠,下吏容奸,是不遵先帝六也。
先帝篤尚樸素,服不純麗,宮無高臺,物不彫飾,故國富民充,奸盜不作。而陛下徵調州郡,竭民財力,土被玄黃,宮有硃紫,是不遵先帝七也。
先帝外仗顧、陸、硃、張,內近胡綜、薛綜,是以庶績雍熙,邦內清肅。今者外非其任,內非其人,陳聲、曹輔,斗筲小吏,先帝之所棄,而陛下幸之,是不遵先帝八也。
先帝每宴見群臣,抑損醇醲,臣下終日無失慢之尤,百寮庶尹,並展所陳。而陛下拘以視瞻之敬,懼以不盡之酒。夫酒以成禮,過則敗德,此無異商辛長夜之飲也,是不遵先帝九也。
昔漢之桓、靈,親近宦豎,大失民心。今高通、詹廉、羊度,黃門小人,而陛下賞以重爵,權以戰兵。若江渚有難,烽燧互起,則度等之武不能禦侮明也,是不遵先帝十也。
今宮女曠積,而黃門復走州郡,條牒民女,有錢則舍,無錢則取,怨呼道路,母子死訣,是不遵先帝十一也。
先帝在時,亦養諸王太子,若取乳母,其夫復役,賜與錢財,給其資糧,時遣歸來,視其弱息。今則不然,夫婦生離,夫故作役,兒從後死,家為空戶,是不遵先帝十二也。
先帝嘆曰:「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衣其次也,三者,孤存之於心。」今則不然,農桑並廢,是不遵先帝十三也。
先帝簡士,不拘卑賤,任之鄉閭,效之於事,舉者不虛,受者不妄。今則不然,浮華者登,朋黨者進,是不遵先帝十四也。
先帝戰士,不給他役,使春惟知農,秋惟收稻,江渚有事,責其死效。今之戰士,供給眾役,廩賜不贍,是不遵先帝十五也。
夫賞以勸功,罰以禁邪,賞罰不中,則士民散失。今江邊將士,死不見哀,勞不見賞,是不遵先帝十六也。
今在所監司,已為煩猥,兼有內使,擾亂其中,一民十吏,何以堪命?昔景帝時,交阯反亂,實由茲起,是為遵景帝之闕,不遵先帝十七也。
夫校事,吏民之仇也。先帝末年,雖有呂壹、錢欽,尋皆誅夷,以謝百姓。今復張立校曹,縱吏言事,是不遵先帝十八也。
先帝時,居官者鹹久於其位,然後考績黜陟。今州縣職司,或蒞政無幾,便徵召遷轉,迎新送舊,紛紜道路,傷財害民,於是為甚,是不遵先帝十九也。
先帝每察竟解之奏,當留心推按,是以獄無冤囚,死者吞聲。今則違之,是不遵先帝二十也。
若臣言可錄,藏之盟府;如其虛妄,治臣之罪。原陛下留意。江表傳曰:皓所行彌暴,凱知其將亡,上表曰:「臣聞惡不可積,過不可長;積惡長過,喪亂之源也。是以古人懼不聞非,故設進善之旌,立敢諫之鼓。武公九十,思聞警戒,詩美其德,士悅其行。臣察陛下無思警戒之義,而有積惡之漸,臣深憂之,此禍兆見矣。故略陳其要,寫盡愚懷。陛下宜克己復禮,述脩前德,不可捐棄臣言,而放奢意。意奢情至,吏日欺民;民離則上不信下,下當疑上,骨肉相剋,公子相奔。臣雖愚,闇於天命,以心審之,敗不過二十稔也。臣常忿亡國之人夏桀、殷紂,亦不可使後人復忿陛下也。臣受國恩,奉朝三世,復以餘年,值遇陛下,不能循俗,與眾沈浮。若比干、伍員,以忠見戮,以正見疑,自謂畢足,無所餘恨,灰身泉壤,無負先帝,原陛下九思,社稷存焉。」初,皓始起宮,凱上表諫,不聽,凱重表曰:「臣聞宮功當起,夙夜反側,是以頻煩上事,往往留中,不見省報,於邑嘆息,企想應罷。昨食時,被詔曰:'君所諫,誠是大趣,然未合鄙意,如何?此宮殿不利,宜當避之,乃可以妨勞役,長坐不利宮乎?父之不安,子亦何倚?'臣拜紙詔,伏讀一週,不覺氣結於胸,而涕泣雨集也。臣年已六十九,榮祿已重,於臣過望,復何所冀?所以勤勤數進苦言者,臣伏念大皇帝創基立業,勞苦勤至,白髮生於鬢膚,黃耇被於甲冑。天下始靜,晏駕早崩,自含息之類,能言之倫,無不歔欷,如喪考妣。幼主嗣統,柄在臣下,軍有連徵之費,民有彫殘之損。賊臣干政,公家空竭。今強敵當塗,西州傾覆,孤罷之民,宜當畜養,廣力肆業,以備有虞。且始徙都,屬有軍徵,戰士流離,州郡騷擾,而大功復起,徵召四方,斯非保國致治之漸也。臣聞為人主者,攘災以德,除咎以義。故湯遭大旱,身禱桑林,熒惑守心,宋景退殿,是以旱魃銷亡,妖星移舍。今宮室之不利,但當克己復禮,篤湯、宋之至道,愍黎庶之困苦,何憂宮之不安,災之不銷乎?陛下不務脩德,而務築宮室,若德之不脩,行之不貴,雖殷辛之瑤臺,秦皇之阿房,何止而不喪身覆國,宗廟作墟乎?夫興土功,高臺榭,既致水旱,民又多疾,其不疑也?為父長安,使子無倚,此乃子離於父,臣離於陛下之象也。臣子一離,雖念克骨,茅茨不翦,復何益焉?是以大皇帝居於南宮,自謂過於阿房。故先朝大臣,以為宮室宜厚,備衛非常,大皇帝曰:'逆虜遊魂,當愛育百姓,何聊趣於不急?'然臣下懇惻,由不獲已,故裁調近郡,苟副眾心,比當就功,猶豫三年。當此之時,寇鈔懾
威,不犯我境,師徒奔北,且西阻岷、漢,南州無事,尚猶衝讓,未肯築宮,況陛下危惻之世,又乏大皇帝之德,可不慮哉?原陛下留意,臣不虛言。」
胤字敬宗,凱弟也。始為御史、尚書選曹郎,太子和聞其名,待以殊禮。會全寄、楊竺等阿附魯王霸,與和分爭,陰相譖構,胤坐收下獄,楚毒備至,終無他辭。吳錄曰:太子自懼黜廢,而魯王覬覦益甚。權時見楊竺,闢左右而論霸之才,竺深述霸有文武英姿,宜為嫡嗣,於是權乃許立焉。有給使伏於床下,具聞之,以告太子。胤當至武昌,往辭太子。太子不見,而微服至其車上,與共密議,欲令陸遜表諫。既而遜有表極諫,權疑竺洩之,竺辭不服。權使竺出尋其由,竺白頃惟胤西行,必其所道。又遣問遜何由知之,遜言胤所述。召胤考問,胤為太子隱曰:「楊竺向臣道之。」遂共為獄。竺不勝痛毒,服是所道。初權疑竺洩之,及服,以為果然,乃斬竺。
後為衡陽督軍都尉。赤烏十一年,交阯九真夷賊攻沒城邑,交部騷動。以胤為交州刺史、安南校尉。胤入南界,喻以恩信,務崇招納,高涼渠帥黃吳等支黨三千餘家皆出降。引軍而南,重宣至誠,遺以財幣。賊帥百餘人,民五萬餘家,深幽不羈,莫不稽顙,交域清泰。就加安南將軍。復討蒼梧建陵賊,破之,前後出兵八千餘人,以充軍用。
永安元年,徵為西陵督,封都亭侯,後轉(左)虎林。中書丞華核表薦胤曰:「胤天姿聰朗,才通行絜,昔歷選曹,遺蹟可紀。還在交州,奉宣朝恩,流民歸附,海隅肅清。蒼梧、南海,歲有(舊)風瘴氣之害,風則折木,飛砂轉石,氣則霧鬱,飛鳥不經。自胤至州,風氣絕息,商旅平行,民無疾疫,田稼豐稔。州治臨海,海流秋鹹,胤又畜水,民得甘食。惠風橫被,化感人神,遂憑天威,招合遺散。至被詔書當出,民感其恩,以忘戀土,負老攜幼,甘心景從,眾無攜貳,不煩兵衛。自諸將合眾,皆脅之以威,未有如胤結以恩信者也。銜命在州,十有餘年,賓帶殊俗,寶玩所生,而內無粉黛附珠之妾,家無文甲犀象之珍,方之今臣,實難多得。宜在輦轂,股肱王室,以贊唐虞康哉之頌。江邊任輕,不盡其才,虎林選督,堪之者眾。若召還都,寵以上司,則天工畢脩,庶績鹹熙矣。」
胤卒,子式嗣,為柴桑督、揚武將軍。天策元年,與從兄禕俱徙建安。天紀二年,召還建業,復將軍、侯。
評曰:潘濬公清割斷,陸凱忠壯質直,皆節梗梗,有大丈夫格業。胤身絜事濟,著稱南土,可謂良牧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