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先前送入天京城的那七疏當中,有半數經了徐老之手,徐老修正之後,本王再看時受益匪淺,在此之後又添那三十二綱要,徐老更是盡心竭力,不曾懈怠。待得那七疏三十二綱寫就,徐老直言不必添他姓名,終是要做這江山幕後之人。徐公大義,本王畢生難忘。”
說到此處,宋根平面露哀傷之色,殷子安問道:“徐老現在何處?”
宋根平沉重道:“四年前便去世了。”
殷子安默然,繼而又道:“老人家生前也在交州?”
宋根平道:“在延城南的一處山林中隱居。”
“延城南……”
殷子安好似想起什麼,猛然問道:“老人家可是在那石亭村中?”
宋根平看了一眼劉暉,思索道:“我早年去探望過一次,好像是叫這個名字。”
殷子安又問:“徐老可有兒女?”
宋根平道:“天妒英才,徐兄的幾位兒子都早年夭折,長大成人的好像只有一個女兒。”
殷子安緊緊盯著宋根平。
“那女子好像還是隨的娘姓,姓張。”
殷子安深吸一氣,恍然大悟。
難怪幼年時老頭子會將自己放在那石亭村中,難怪老人家好似一輩子未曾出山卻終不似那山裡人。
“春萍姐都是隨的娘姓,這徐小子竟是隨了他外公的姓,這莫非是老人家的意思……”
徐志禮……
殷子安望向東邊晦暗下來的天際,不知那初見之時就在天源居偷雞摸狗的小蟊賊與他母親二人該是如何度過這個年夜?
幾人又閒談片刻,殷子安心事重重,率先起身告辭,待得天色暗下,眼看著不見這院中小路,宋根平又為眼前的瘦削男子添上一件衣裳道:“屋外風寒,晉王殿下早些休息。”
男子面色蒼白地揮了揮手,示意宋根平先回房歇息。
宋根平終歸也不是那年輕人了,見得晉王執意如此,只好吩咐府上一個下人隨同,在宋根平走後這下人也被晉王打發到院外。
待得四下無人,萬籟俱寂之時,劉暉長嘆一聲,坐到那石碑旁,掀開披肩,將腰間私藏的一壺好酒擰開。壺中酒香四溢,還保有淡淡餘溫,劉暉剛送到嘴邊卻停下,看著那身邊的石碑,復而將那酒壺送出,滿滿一壺好酒,半數撒入黃土之中。
晉王劉暉依依東望,遙遙想起過往,那時尚未為帝封王的三人曾站在那劉字大旗之下,正值年少,書生意氣,一身布衣的劉暉舉酒對著二人道:待來日興復漢室,劉兄為君,殷大哥做那三軍將軍,我為人臣,定要那四海皆定,八方來朝,見這八百年盛世景象。
那時的劉暉,還是立志要做那筆刀寫春秋,紙墨驚宇內的一世鴻儒,不說在那漢書之中單立一冊,卻也誓要那死諡文正之號。何曾想過十年光陰轉瞬而逝。說什麼三十而立,劉暉立於此方天地之間,卻只道這天地浩渺,無人登臨心中意。
劉暉舉酒敬天,嘴中唸唸有詞,片刻之後將壺中酒之半數又撒入土中,僅剩下一口喂入嘴中。
一路走來,他已經聽得太多勸自己珍重的聲音,可若他劉暉能憑一己之力還這一方天地一個太平,他又怎能位居人後?
怎敢惜身,怎敢惜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