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蕪看著他一路沿著巨樹往下,最終回到了巨樹的樹幹之中乖乖站著,陌生地感受到了“幼師下班之後一身輕松”的心態,這倒黴孩子,真讓人憂心,德卡斯特十幾歲的時候應該是這個樣子嗎?……她將意識重新歸回了整個世界的頂端,俯瞰著這個世界,在天穹縱覽著整個城市,她突然發現了一個問題。
夢國是不是比她先前看到的要黯淡了一點?
當姜蕪第一次以神的視角看到夢國與現實世界、並加以對比的時候,她便發現兩個世界雖然在外形上是相同的,但在色彩程度上卻有所區分,夢國相比現實世界,要明顯的更加暗淡、虛幻,如同一個水中飄渺的倒影。姜蕪認為這是正常的,因為夢國本身就是現實世界的對應與集合,因此在表現上有所劃分也是正常的事。
但此刻夢國的色彩相較起她第一眼看到的又更加黯淡、透明瞭——這種表現無疑地讓姜蕪想到了所謂的“天罰”。按照這樣的趨勢下去,整個夢國也會像那些不幸遭受天罰的人們一般最終變作透明、消散而去的。
在夢國中生活著的人們只都做著自己的事情。他們身處其中,自然也意識不到自己以及自己周圍的一切都在逐漸變得透明,如泡沫般消散而最終完全消失。
——整個夢中神國,似乎都在遭受著巨大的“天罰”。想來這不是來源於女神,而是來自某個更高遠的存在。姜蕪甚至開始懷疑,那些在夢國中遭受天罰的人之所以痊癒,並非是簡單的就此“恢複了色彩”,而是女神將他們身上不等的消散程度均等地分散給了整個夢國,使得個體的他們看起來痊癒了、和周圍沒什麼不同了。
姜蕪俯瞰著整個神國。很快,她又發現了某個異常之處。
在聖塔關押犯人的那一層裡,佇立著某個姜蕪無比熟悉的身影——聖女德卡拉。德卡拉的身姿、情態都是姜蕪所熟悉的、睥睨他人的樣子,因此姜蕪幾乎可以斷定她就是自己所熟識的那位聖女閣下,畢竟,正如德卡斯特所說,“聖子德卡斯特”是被不斷損耗的、需要被更替的,然而聖女德卡拉卻是永恆不變的、無法被取代的。女神存在了多久,德卡拉就作為忠誠的擁簇,跟隨女神而存在了多久。
德卡拉穿著一身女騎士的服裝,長發束在腦後,紮成一個英氣的高馬尾。她面前是一排排跪倒下去的、頭上蒙著兜頭的布袋、身上穿著囚犯的服飾、幾乎看不出個人體徵的人。他們整齊地跪成方陣的形式,安靜地垂著頭,似乎對外界的一切都渾不在意,如同木偶。
德卡拉手中拿著一把相較她的身軀顯得非常巨大的鐮刀。鐮刀通體漆黑,只在刀刃上燃著幽幽的紅火。她握著它,如同靜美的死神少女。姜蕪正專注地觀察著德卡拉,卻看見德卡拉突然抬起來——
她的目光迎上來,似乎只是隨意地看著上方,然而卻讓姜蕪産生了與她對視的錯覺。隨即,德卡拉笑了,她美麗而皎潔,眼裡卻閃動著惡意的光芒,她看起來就像是一條花紋色彩美麗的毒蛇,雪亮冷白的牙齒上還閃著毒液的綠光。
她開口,沒有發出聲音,只是做口型。她一字一句,像是刻意要讓注視著她的人看清楚她話語的內容那樣——
她含笑說道:“看、著、我。”
下一刻,德卡拉低頭。她揮舞起手中的巨鐮,幾乎沒有多餘的動作,只是簡潔明瞭地收割,燃著火焰的鐮刀刀刃揮向地上排排跪著的人群。即使武器的勁風與熱度幾乎已經吹拂在了他們臉上,他們仍然只默默地一動不動,如同雕塑,或者訓練有素的狗。
預料中的鮮血橫流、斷屍齊飛的血腥場面並沒有出現,在巨鐮接觸到他們身體的一瞬間,他們憑空消失了。
一定要仔細觀察的話,他們並不是瞬間地、完完全全地消失不見的,而是像是被加入一大杯水的有色液體那樣被迅速沖淡了,直到整個人完全消失不見。這種過程無疑讓姜蕪想到了所謂“天罰”。她並沒有真正看過那些因為天罰而死掉的人,但想來他們若是死去,根據德卡斯特曾經的描述,應當就是那些人的慢速表現而已:身體逐漸消散淡漠,直到完全看不見。
當姜蕪的視線宏觀地看著整個世界的時候,她發現夢國的色彩相比之前要凝實許多。
這種不妙的表現無疑讓姜蕪想到此消彼長的守恆道理。就像當那些姜蕪請求下的遭受天罰之人獲得療愈之後,整個夢國變得黯淡了些許那樣。當這些人因為“天罰”而死之時,夢國又重新變得凝實。這似乎昭示著一定要有某些人消散、作出犧牲,才能維持整個夢國的穩定。
而德卡拉在一一將所有人收割之後,又抬起頭來,與冥冥之中的注視著她的“神”,與姜蕪對視。她也算是殺死了這樣多的人,但並沒有絲毫的愧疚或驚恐,相反,她只是笑,似乎即將說出來的話讓她覺得有趣極了,整個人甚至笑得花枝亂顫了起來——
她說:“你看見了吧?這些人都是為了你拯救他人的願望而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