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第 175 章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
姜蕪忙著在手頭上的處刑, 只示意他說下去,一揚下巴,沒有說話。而兒童也並不是為了和她對話才說這些話的。他似乎只是想把自己的所思所想說出來,在這片屬於德卡斯特的意識之海裡, 每一個人都是“德卡斯特”, 換而言之,每一個人都是同一個人。他們之間並沒有言語上的交流。溝通這種行為對於本為一體的人們來說無疑是贅餘的、繁瑣的。但對於兒童來說, 與一個外來的闖入者用這樣繁瑣的方式進行對話, 也是他僅有的、能夠發洩自己傾訴欲的時刻。
兒童說:“大家都說, 死亡本身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畢竟只有死亡, 才能終結我們肩負責任的命運。於是所有德卡斯特都在誕生時便等待死亡。我們擁有‘創造’的權柄, 通常很難死去,而每逢死亡,必要遭受巨大的、難以彌合的創傷,或者付出自己身上的一切力量, 力竭而死。其餘的德卡斯特都說這是解脫路上不得不經受的一環,這個世界上不會有純然的幸福,一定要付出些代價, 才能獲得想要的結果。而獲得本身就足夠讓人感激。”
他小聲地嘀咕著,自認自己會說的話非常“叛逆”, 是自己所不應當說出口的:“但我還是不喜歡那樣。為什麼非要付出什麼巨大的代價,才能獲得最簡單的幸福?我們都只是想要不成為創造和統治的機器而已,僅僅是這樣簡單的願望都必須要付出代價才能得到,這讓我覺得自己非常悲哀。”
姜蕪還是不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說著說著,兒童的聲音帶上了輕微的哭腔。實際上他也並不是在向姜蕪這個具體的個體哭訴,想要得到姜蕪的可憐, 只是在這片意識之海,他找不到一個說出這些話的時機和出口。畢竟所有人都蒙受著相同的命運,接受相同的痛苦。在這種前提之下,傾訴變成了一種不必要的行為,只會積怨成疾,必然會遭受到其他個體的排斥,唯有在姜蕪這闖入者的面前,正因為他們沒有相同的經歷與命運,所以他說的話才具有意義。
所有的德卡斯特,他們並非對外界一無所知,而他們對於姜蕪即將殺死他們的事實也早有預料,甚至深感急迫欣喜。
在用劍刺穿了一位受死者的胸膛之後,下一個人走上前來。他穿著教會中大主教的服飾,身後揹著一個巨大的、翅膀形狀的法器,他用那雙金眼睛以某種姜蕪熟悉的目光看著他,帶著淡淡的欣喜情緒。
“……”即使所有的德卡斯特有著相同的面孔,但姜蕪仍然一眼就分辨出了他是誰。
她苦澀地笑了一下。事情走到這一步,無論他們之間從前發生了什麼,現在都只像是舊友重逢。
姜蕪說道:“是你呀……你也在這裡。你想要什麼樣的死法呢?”
他是與姜蕪共處時間最久的那位聖子。從翡冷翠周邊的小村莊裡抓住她,一路與她一同經歷貴族之亂,最終死去的那位“德卡斯特”。他眸光安靜地看著姜蕪,這即將殺死他的劊子手,也是他人生中唯一的朋友。姜蕪說:“你知道自你死後,後面發生的一切吧?”
“一切都在女神的計劃之中。”聖子說:“從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會死在你手裡,你會成為神……只是我沒有想到我沒有成為最終站在你面前被你殺死的那個人,反而預先就死去了。於是我只能以意識的方式與你重逢。但這些都是小的差錯,沒有影響最終的結果。你仍然走在我想要的道路上。”
“你想要什麼樣的死法”姜蕪問道。她心裡幽幽萌生出了一點淺淡微妙的怨氣,面對著這張溫和的臉,她感到隱約的憤怒。對方所說出的話也足夠讓她惱怒。
“我沒有這方面的要求。”聖子德卡斯特說道。他的語氣很平靜:“只要是你殺死我就好了。他們其他的人,想要各異的死法,是因為他們在現實中死去的時候實在是太痛苦了,所以想要嘗試‘正常的死亡’。但我並沒有這方面的想法,畢竟我不認為我死去的方式非常痛苦,那是我自己選擇的道路。”
姜蕪手往空中一伸,她的手掌中釋放出她鬼差的鎖鏈。這才是她最熟悉的攻擊方式。而鬼差的身份,也是她捲入這一系列事件中的原因。德卡斯特看著那冒著寒氣和法術光芒的鏈條,露出了一個淺淡的、理解的笑容,也許他認為姜蕪使用這樣的方式,是一種隱秘的報複。姜蕪也不想向他解釋什麼,鎖鏈穿進了對方的身體,他的肋骨之間,在意識之海中,所有的德卡斯特都如同凡人一般脆弱,沒有那種無堅不摧、可以無窮自愈的共鳴能力,很快,他的身體就倒了下去,摔在地上,整個身軀也顯得像是普通人一般笨拙和沉重。
直到死去,聖子的臉上都帶著笑容。實際上,每一個被殺死的意識臉上流露的都是幸福的神情,他們並不對意識消散這種對於常人來說可怖的事情有著任何的畏懼,也許的確是困囿意識之海中,即使死去也無法真正解脫或者誕生成為新的生命對於他們來說實在是太痛苦和漫長了,於是消亡的結局反而顯得彌足珍貴……
在漫長的、姜蕪幾乎失去了對時間的感知的屠殺之後,最終那長長的佇列已經空無一人。四處都是屍體,情景本應該是可怖的,但她身邊的兒童卻只是兀自拉了拉她的衣角,如同等了許久才到自己的隊伍尾端等待分發糖果的孩子。他笑著,聲音稚嫩,對姜蕪說道:“到我了。請殺死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