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第 184 章 倘若她不做那些骯髒的……
薩拉終於忍受不了了。她短促地大叫了一聲, 惡狠狠地說道:“你如果你對你的丈夫有怨氣,應該直接發瀉在他身上,而不是來為難我。怎麼,是我逼著他來找我的嗎?難道你覺得他的魅力大到我很願意和他躺在一塊嗎?”
薩曼莎沒有想到薩拉會突然情緒暴發, 她往後仰了一下, 似乎對面前母獅子般的女人産生了由衷的恐懼。人總是這樣的,面對他者的錯漏時恨不得說盡切貶損的話語, 以表示自己的清白與道德上的優勢。但要讓他們直面他人的憤怒, 他們又趨利避害地感到恐懼。在這發洩般地怨恨怒吼之後, 兩個女人面對著面, 看著彼此, 沉默下來。
這沉默持續了幾秒鐘,薩曼莎臉上的表情微微動容,似乎要說什麼不帶惡意的話語。當薩拉袒露她內心的焦灼與憤怒的時候,這種爆發式的、並不體面的表現反而會讓他人産生憐憫之心。薩曼莎可以想:即使因為她, 我的家庭破裂了,我的丈夫花費了不必要的財産去與她茍合,但她也是一個可憐的、辛苦的女人。倘若她不做那些骯髒的事情, 那她又能夠幹什麼呢?……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有能夠體面活著的權利。
她們這樣的人,出身不好, 也沒有什麼才能和智慧,是地面上爬行而過沒有任何長處、也許還會讓人感到惡心的蟲子。即使在女神統衛的這個王國之中,女性的權益已經相較姜蕪所處的那個世界在同等生産力的時代高了許多,但她們仍然是辛苦的、不輕松的。薩拉需要靠出賣自己的身體來的養活自己和兒子,而薩曼莎則是不得不容忍自己丈夫的不忠,只因為倘若婚姻破碎,她也有孩子, 也沒有知識和土地,也許會淪落到與薩拉相同的境地去。
薩曼莎柔軟的表情還沒有完全展露出來。她微微張開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麼。然而下一刻,她的身體突然猛地抽搐了一下,整張臉像是皮下有無數的寄生蟲在爬,突然出現黑色的、線性的翻湧汙垢。薩曼莎的喉嚨裡發出痛苦的嗚咽聲,那聲音聽起來甚至不像是人類。姜蕪心頭一驚,看出來這是罪孽在入侵薩曼莎的靈魂。她正在被寄生。
來不及思考,姜蕪一把抓住了薩拉的手腕。這時候薩拉才第一次看見了姜蕪,發現了她的存在。她尚且未能夠來得及對著面前唐突出現的古怪女人表示驚訝,以及對於薩曼莎的異樣進行檢視,便被姜蕪拉著手腕往後拽去,整個人踉蹌了一下,險些跌倒。姜蕪顧不得道歉,只迅速將薩拉拽到了距離薩曼莎最遠的道路的盡頭。再往後退一步,便是松軟而種著農作物的土地。
從此刻的異樣開始,從陣法中湧流而來的罪孽開始侵蝕昔拉的記憶,而姜蕪也開始能夠被記憶中的人看到、能夠觸碰他們,改變事情發生的進展。從前的影像皆是原初的記憶,但從此刻開始,是能夠挽救改變的現實。
只聽得薩曼莎仰頭,對著天空發出一聲幾乎聽不出人類身份的嚎叫。她那張消瘦枯槁的、幾乎快要被皮下的罪孽撐開的面龐扭曲得幾乎看不出人類的樣貌,五官如同昆蟲那般蠕動起來,雙眼不再對稱,鼻子與嘴唇過分地分開,露出了上牙與被侵蝕成黑色的牙齦。
她完完全全變成了怪物的樣貌,是被笨拙的人偶師操縱者的、五官被隨意捏造的橡膠人面龐,與人類的樣貌相去甚遠。
薩拉驚悚地瞪大了眼睛,整個人不自覺後退一步,便踩進田地之中,整個人幾乎跌倒下去。薩曼莎牙齒在口腔中相合相磨,發出咯咯的刺耳聲響。在這昔拉的記憶之中,姜蕪無法使用自己那些超人的能力。在此時的昔拉的認知之中,所謂的“惡魔”“術法”都是不存在的,所有人都是平庸的人類。即使罪孽於此,也只能夠被變形成為孩子們所畏懼的怪物。所有勢力都無法超脫昔拉的認知而使用自己的力量。
見在一旁的地面上,擺放著一把也許是薩曼莎家中的柴刀。姜蕪從地上將刀撿了起來,對著向著薩拉撲過去的薩曼莎砍去。薩拉一邊驚叫著,一邊逃竄,也顧不得姜蕪如何,整個人快速地跑開。
柴刀架在薩曼莎的身體上,劃破了她露出來的雙臂,刀身抵著她鎖骨的位置,正竭力地往下刺。這並不是一把趁手的武器,刀鋒不夠銳利,在日複一日的勞動中被磨損得非常嚴重,幾乎只能算得上是一把沉重的鐵片。而刀片本身與執刀的木柄以榫卯的結構相合的架構顯然也不夠穩固,搖搖欲墜,隨時有可能掉下來。
即使身上被姜蕪劃出了傷口,然而薩曼莎卻並沒有任何的痛覺表現。見薩拉向著山麓的村莊方向逃竄,她便調轉方向,向著薩拉的方位作出撲食的樣子。在被異化之後,這個消瘦的中年女人力氣大得驚人,並且不怕痛,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進攻機器。
情急之下,姜蕪一把擒住她的腦袋,用手撐住薩曼莎的臉,另一隻手把刀抽出來。在這間隙之中,薩曼莎推搡著姜蕪,幾乎將她整個人頂到地上去。姜蕪甚至顧不得維持自己身體的平衡,將柴刀狠狠劈到薩曼莎的後頸。
清脆的一聲響。也許是薩曼莎的身體裡的某根骨頭被打折了,她整個人倒在地上,儼然是暈了過去。姜蕪整個人也力竭地癱坐在了地上。這種野蠻的、原始的戰鬥方式是她很久沒有嘗試過的了,生疏得讓她有點不適應。在整個人毫無形象地坐在地上癱著、大喘氣了片刻之後,姜蕪對著在遠處躲在樹影後面密切地關注著鬥爭的二人的薩拉招手,大聲說道:“過來!”
薩拉沒有動彈。姜蕪從地上站了起來,手裡還握著柴刀,如同一個握著兇器剛剛犯過罪對著逃竄的下一個受害者施加威脅的殺人犯。她一步步向著薩拉走去。從姜蕪剛才與薩曼莎打鬥的姿態、她手中的柴刀、薩拉懷著孕跑不快的身體,以及此處到人流密集處的距離,薩拉快速權衡利弊,她哆哆嗦嗦地從樹邊走了出來,小心翼翼地看著姜蕪,顯然非常緊張。
在她們的距離稍微近了一些,但薩拉仍然隨時可以逃竄的安全距離下,姜蕪示意薩拉停下。她將手中的柴刀扔到了薩拉的腳邊,雙手舉起,說道:“我保證我不會傷害你。”
在這種靜止的狀況下,薩拉這才看清了姜蕪的臉:雖然長得奇怪了點,不像是此國的人,但她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年輕姑娘。薩拉略微放鬆了一點。姜蕪用手指了指地上躺著的薩曼莎,示意薩拉去看她異化之後扭曲醜陋的臉,說道:“你看她這個樣子。我只是想保護你。”
薩拉仔細觀察著薩曼莎的臉,被那副異化之後古怪變異的樣子嚇了一下,下意識流露出了不忍直視的表情。她抬頭看向姜蕪,問道:“她這是怎麼了?”
姜蕪思考了一下薩曼莎能夠聽懂什麼樣的措辭,解釋道:“她被惡魔的力量汙染了。”
“惡魔?”薩拉顯然有些錯愕。普通人們通常生活在安全的環境下,惡魔這種在教會宣揚中被劃定為災厄的存在對於她來說也不過是某種從未真正見證過的恐怖故事。不會比饑餓與貧窮更加可怕。她此刻望著薩曼莎那已經看不出人類身份的面龐,後知後覺地産生了畏懼。
她抬起頭來,看著姜蕪,這孤零零一個的年輕女人,問道:“你是誰。”她注意到了姜蕪所穿著的考究幹淨的主教的袍子,略微帶著些恭敬地說道:“你是教會派來驅魔的主教麼?”
……除卻某些巨大的、難以挽回的、影響惡劣的惡魔事件,在通常情況下,小範圍的、只危害個人的惡魔事件並不在教會免費負責的範圍之內,聘請一位驅魔人需要支付高昂的費用。薩拉顯然也知道這一點,她看著姜蕪的眼神便有了些自以為隱蔽的憂慮和譴責。
在人身安全的情況下,這女人便開始本能地對自己的錢財産生了保護的心理。然而姜蕪剛才救了她的命,她又顯然不能夠直說自己不願意支付任何費用。
姜蕪也看出了她的心思。在她作為野生的驅魔人活動的時候,服務的也都是貧苦的民眾,因此對於這種性格特質已是非常的熟悉。她假裝看不懂薩拉的想法,搖了搖頭,說道:“雖然我是教會的主教,但我並不是驅魔人。我只是專門來幫你的。”
她定了定神,決定實話實說。她知道昔拉也能夠聽到:“我是受你的孩子所託,來保護你的。”
“我的孩子——”薩拉明顯感到驚詫,她絕沒有想到自己那智力不詳、連算術題都解不出來的大兒子伍德能夠和姜蕪這樣的人扯上關系。然而她並未直接表現出自己的不解,只是說道:“如果您認識的的確是我的兒子伍德的話,他走丟了,您是否能夠幫助我找到他?”
在一切尚未明朗的情況下,她只獲得了短暫的安定。而即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她仍然本能地、市儈地開始試探能否能夠藉著姜蕪這“主教”的身份幫助她找到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