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第 211 章 但是你在‘現在’之中……
姜蕪笑了笑, 說道:“不,我和其他的鬼都不一樣,每一隻鬼都有著自己的味道和形體。只有我一個人給你這樣的感覺,你可以認為我是特別的。”
德萊“嗯”了一聲, 沉默了幾秒鐘, 感慨一般地說道:“那我遇見的是你,真是太好了。”
“為什麼這麼說?”
“和一個自己不喜歡的鬼關在一起, 甚至還要被她吃掉……太可憐了, 我不能接受這個。但如果是你的話, 隨你方便, 你可以吃掉我, 雖然我抵抗不了什麼,但我至少可以接受這個。”
姜蕪盯著德萊的面龐。從彩窗灑進來的光愈發黯淡,讓室內的一切都影影綽綽的。因為現在的德萊是看不見的,於是假神父也沒有想過要給他留一盞燈。姜蕪試了一下, 發現自己無法使用術法影響現實世界,即使她使用了照明的魔法,但那光點懸浮著、環繞著她, 卻無法照亮身邊的一切,她無法對這個世界造成任何影響。
現在她真正是一隻鬼了。在姜蕪的世界裡, 有著死去的人會在第七天回到人世的說法,他們會看著自己的親人落淚、悲傷、無助,在心裡無比痛苦,感到悼念。然而這是無可挽回的,即使他們站在親人的面前,用手去撫摸親人落淚濡濕的眼睛,卻仍然無法為對方帶來任何“自己正在注視著對方”的暗示, 他們是生活在兩個世界的人了,一個仍留人世,而另一個只是倒影一隻,只能看著親人好友的悲痛、或者不以為意,産生諸多感想,卻什麼也做不了。
現在姜蕪也什麼都做不了。除了和德萊說話,突然撫摸他的肢體讓他嚇一跳之外,她甚至無法破開教堂那在她眼裡本應該不堪一擊的破木門。姜蕪嘆了一口氣,德萊能夠感受到她的腳步聲,她的呼吸聲逐漸遠去又回到自己身邊。那股溫暖的味道也像是一隻手一樣重新撫上他的肩頭。德萊輕聲問道:“怎麼了?”
“我也離不開這裡。”姜蕪無奈地說道,瞥見男孩臉上的緊張神色,補充道:“也吃不了你。”
“我在這裡被限制了,變得很弱,什麼都做不了……其實我本來是很強的,如果你能夠見到我真正的樣子,你就明白了。”後半句像是一個嘴硬的補充說明,姜蕪覺得自己有點幼稚。
德萊抿著嘴唇,他問:“那你不能離開這裡嗎?”
姜蕪點頭,想到他看不見自己,說道:“對,應該只有等你的神父回來,為你開啟門,我才能一起出去。”
德萊略微皺起眉毛,“那你很可憐。”
姜蕪盯著他那副愁苦的、真情實意為自己傷懷的模樣,被逗笑了,伸手去撫平他折皺起來的眉峰:“再怎麼樣,我也只是和你一起,陪著你而已。你不也不能離開嗎,為什麼反而覺得我可憐?現在我們同病相憐了。”
德萊沒有說話。他的嘴唇發白,姜蕪觀察了一下才知道他是在用自己的牙齒咬著自己的唇瓣內側,像是在忍耐著什麼。姜蕪伸出手,撫摸著他緊閉的雙眼上的那一層金漆。
金漆沾在她的手指上,很粘膩,讓姜蕪想到她原本世界裡的眼影。整個金漆覆蓋了德萊的整個眼眶的位置,並在漆料延伸消失不見的地方勾勒出了花紋的形狀。這本應該是詭譎的、舞臺劇裡的妖鬼才會使用的妝造,然而德萊因為她的觸碰而眼睫輕輕顫抖,整張臉在照進來的月光裡蒼白一片,顯示出了一種驚心動魄的神聖意味,不像是女神的神國所能擁有的侍童,反而像是更遙遠的、來自東方的國度裡神話中赤著雙腳跳舞的高山神女。她們從小就被神明選中成為神女,擁有最美的容顏與最柔軟的腰肢,終其一生只練習一支舞曲。她們是神的寵兒,也是神的歡娛,以美麗為人們祈求得來豐收。
姜蕪意識到德萊很緊張。這很正常,眼睛是要害的位置,無論誰被他人摸著眼皮都會産生緊張的感受。姜蕪松開了手,看著自己指尖粘膩的金漆。這種塗料沾在面板上的感受很不舒服,黏糊糊的,讓人覺得發悶。很難想象德萊能夠在眼皮這種最稚嫩緊要的位置塗上這個,忍受一天到晚,保持端莊的儀態。
姜蕪問道:“你為什麼要塗這個?你本來就已經足夠好看了。”
德萊沉默,他伸出雙手,想要觸控眼皮上的金漆,然而在指尖真正觸碰到那裡之前卻赧然收回了手。他的嘴唇嚅囁著,似乎即將說出的話讓他感到恥辱:“因為我的眼睛不像聖子大人……我要模仿他,可是我沒有神賜的金色眼珠。當我用我原本的眼睛看著這個世界的時候,我並不像是聖童,而僅僅就像是一個普通人。這是行不通的。於是神父在我雙眼上塗上漆料,讓我的眼睛不露出來,對外則宣稱聖童高貴的雙眼不染人世的塵埃,所以不會睜開眼看著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