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 42 章 然而在這裡,人類與惡魔……
她最終走出了府邸, 仍然牽著園藝師的手腕,決心去找一家藥房,自己買些傷藥,親手為她治療……這樣的話。那些醫師就不算違背了女神的教義了吧?即使違背了, 也是收到了她的蒙騙和欺瞞, 她是傳遞罪孽的媒介,應當被懲戒的人是她。
從府邸往外看那些平民們的房子:低矮的, 破敗的, 不如翡冷翠那樣具有美感。聖彼得港的人民們的生活水平應當不如聖都的子民, 從路上行走的那些人的面容與衣著, 便可以看出他們如出一轍的貧窮與微寒。
方才為了迎接“領主小姐”而設下的紅毯與鮮花都還擺放在那裡, 卻並沒有人膽敢望那裡看,連帶著從女神福音裡走出來的姜蕪與園藝師似乎也帶上了些許令人畏懼的色彩,她的穿著、園藝師面上的刺青印記都是有別常人的,理應當引起人的好奇, 然而大多數卻只是按耐不住好奇心匆匆看一眼,與姜蕪對視便驚懼,飛快低下頭去, 自欺欺人地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姜蕪走下臺階,向著離她最近的, 一個面善的中年女人問道:“您好,請問附近的藥房在什麼地方?”
她自認為語氣非常溫和可親,用盡了她全部的溫良,然而對方卻只敢看著腳下的泥土,而呈現出了一派發自內心的畏縮。她伸出手匆匆向著某個方向一指,便壓低了自己的帽子,也不說話不告別, 迅速地走了。
彷彿我是什麼洪水猛獸……姜蕪苦笑了一下,她向著那女人所指的方向走去。
在低矮的平房之間,她確實看見了一個招牌:“杜威·弗納爾藥店”。姜蕪向其走去,而園藝師步履遲疑,卻也勉強跟著。
姜蕪能夠感受到,那些落在她們身上的目光有所差別——落在她身上的,大多是畏懼的、害怕的,仿若她是個不能直視的惡魔,看一眼她就會拔劍殺人一般。然而看向園藝師的就放肆了一些——這少女臉上的刺青不可遮蓋,鮮明地顯示出了她罪人的身份,人們看著她,便也帶上了些審視與探究,雖仍然是不會長久與平和的注視,但其中的情感意味卻有著十足的蔑視與厭棄。
倘若讓這孩子進了藥店,老闆定然能夠看出是要給她治療,會因此拒診是可以想象的事。在路口姜蕪松開了園藝師的手,她蹲下去,平視著少女,輕柔地說道:“我去給你買藥,你不要走動,我馬上回來,好不好?”
園藝師也不回答。她只是眼睫顫抖,一副驚疑不定的畏懼模樣,姜蕪想自己應當是難以聽到她說出完整的句子了,便只是摸了摸她的腦袋,權當作她聽見了,便向前往藥店的方向走去。
在即將踏入那房子的前一秒鐘,她又回頭看向路口:園藝師茫然無措地還站在那裡,呆呆地立著,看向自己的鞋子,不敢與周圍的人對視。她像一條沒人牽引的小狗,茫然地面對著整個兇險的世界。
姜蕪嘆了一口氣,推開了藥店的門,走了進去。
室內要溫暖許多,火盆裡燒了炭火,發出嗶嗶啵啵的細碎聲音。有一個垂著腦袋的老人正躺在搖椅上昏昏欲睡,聽見推門的動靜抬起頭來,看見了站在門口的姜蕪。
他打量了一番女人的穿著:不合時宜的馬術服,但仍然能從剪裁布料看出其華貴之處,女人面色紅潤,體態健康,頭發順滑而有光澤——一個經典的富人形象。老人嚥了咽口水,問道:“請問您需要什麼?”
也許是因為年齡的緣故,他的語速慢吞吞的,然而姜蕪只掛念著在路口的園藝師,便顯得急迫起來,她快速地問道:“請問您有指外傷的藥嗎?被鞭子抽的那種……”
聽見這個描述,老人露出了略微驚訝的表情,他伸出手去,在藥臺的櫃子裡一邊尋找一邊問道:“您的家人朋友被鞭刑了嗎?真是不幸的訊息,願女神保佑他。”
姜蕪點了點頭,嘆氣,說道:“我妹妹被鞭子抽了。”
老人點了點頭,他掏出了一罐用瓷瓶裝著的膏體,遞給姜蕪:“您將這個抹在傷口處就好了,至於價格……”他看了看姜蕪身上的服飾,思考著要怎麼宰一筆這明顯不食人間煙火的貴族小姐。然而姜蕪接過瓷瓶,將一枚金幣放在桌子上,便匆匆離開了。
老人看著那枚金幣,露出了夾雜著驚異和滿意的表情:這個酬勞,比他想象中的最敲詐的金額還要更大一些。
他望著被姜蕪著急關上而摔出動靜的木門,心想:真是什麼都不懂,對一切一無所知的小姐,如此擅長揮霍。
姜蕪站在藥店的門前,著急地張望,呆住了。
路口仍然是那個路口,然而園藝師已經不見了蹤影,姜蕪左顧右盼,看盡了任何一個角落,卻仍然沒有找到那個細瘦渺小的身影。她握緊了手中的瓷瓶,感到一陣茫然:她對那個孩子一無所知,連思考都不知道應該往哪個方向延伸。她離開了,會去往哪裡?哪裡會讓她有安全感?她會重新回到女神福音嗎,即使那裡的每一個人都對她懷抱著漠然的態度和對無信仰者的厭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