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只聽得到自己的聲音,整個世界所有人都排除在外,只有他一個人……遠離了所有的喧囂與痛苦,寂寞也讓人感到安寧幸福。
五十號聽到了教堂門被推開的聲音。
他霎那間繃緊了身子,還是躺在那裡,不敢移動,後背漸漸滲出冷汗。他怯懦地希望自己是一具屍體,不被發現。這時候他慶幸起來:自己躺在這裡,在視覺上並不惹人注意,也許闖入者發現不了他。
那莊嚴的木門被推開,發出一聲吱呀的刺耳聲音。闖入者的腳步虛浮而輕飄,並不均勻,五十號猜測他是一個喝醉的人,醉到走路都不穩了——此人腳下一滑,跪倒在地,便順著這個姿勢,也不挪動調整一下,雙手十合,做出祈禱的手勢,口齒不清地說道:“女神啊女神,您在嗎,您在看著我嗎”
五十號愣住了,竭力壓低了自己的呼吸,小心翼翼地捂住了自己的口鼻,避免自己的呼吸聲在寂靜中顯得突兀:此人是四十七號。這是個脾氣暴躁的人,倘若看見他,不知道是否會聯想起白天的不愉快,再向他施暴。
四十七號的聲音是醉鬼毫無言語深意的呢喃,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看向面目隱沒在黑暗之中的女神,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女神,您得庇佑我,您得為我主持公道啊。”
“那些狗崽子,您為什麼那麼寵愛他們,為什麼給他們那麼強大的力量?”他咬緊了牙齒,憤怒地說道。五十號想:在女神面前展露自己的憤怒,是為不敬。四十七號是他的加害者,但比四十七號更厲害的人又是四十七號的欺淩者。這首尾銜環的排序中,除卻最高最厲害的那個人,其餘人都是預備的受害者。而最厲害的一號,在管束他們的教父修女們眼裡,仍然也只是一條可憐的小狗。
四十七號猛然用自己的拳頭砸向地面,發出咚的一聲響。他因為疼痛而皺起了自己的面孔,卻仍然看著雕像的臉,唐突地感覺自己被命運辜負。
他站了起來,嘴裡嘟嘟囔囔的,拔出了腰間的佩劍。
他往前走,手執長劍,步履緩慢,做出行刑的前進勢。他向著女神像走去,像是想要把完備漂亮的雕塑給破壞掉。
四十七號的聲音在教堂之中空曠地回響:他還是個少年,聲音比男人要青澀一些,情感激烈時便顯得沙啞又略帶尖細。
“女神……女神啊,你真的在看著我嗎?為什麼我已經這麼痛苦了,您還不來救我呢?教義說您會拯救每一個悽苦的孩子,讓他們獲得應有的幸福與安寧,那為什麼您不救我?是我對您不夠忠貞、不夠虔誠嗎?”
他走近了,五十號發現他身上的衣服皺巴巴的,還有沒幹透的酒液,他露出的肢體部位上都是被毆打出的淤青與破皮的傷口,他那件平日裡寶貝無比的、攢了一個月的補助才買到的襯衫上面滿是鞋印——五十號的心懸提起來。他正巧躺在四十七號前進的道路上,而雙方距離愈而近,五十號也不敢挪動,只怕驚動他。
四十七號絮絮地繼續說話,像是孩子對著母親撒嬌那樣。不過此時承擔母職的是一座冷冰冰的雕像,而他手握長劍,看勢頭卻像是要弒母。
“我被他們毆打,被他們從鼻子灌酒的時候您也看著我嗎?您鼓勵暴力,鼓勵鬥爭,我從前以為這是自由的象徵,今天忽然想明白了,原來我們是一窩窩裡鬥的蟲子,您是飼主。而我比起其他蟲子更加不幸,我不是最終會勝出的那一隻,我是鬥爭的消耗品,是磨礪您想要的利刃的刀石。”
“可是刀石……我這笨拙的石頭,我難道沒有生命麼?我也會痛,我太痛了,女神,我要冒犯您了。我想殺了您,再自刎。”
四十七號說完這些話,合上了眼睛,而五十號在一片黑夜中瞪大了眼睛:這樣不敬的話語,若是讓修道院裡的神父聽到了,第二天四十七號的腦袋就會被割下來,放在大家每日用餐的餐桌上,向每個人展示信仰不虔誠的下場。
四十七號奔跑式地前進,握住了手中的劍,向著女神像前去——這姿勢如同戰場上前進的衛兵,帶著一往無前的銳氣。然而下一秒他就摔倒了:他一腳踩在了五十號的身上,人類軟軟的身軀讓醉酒之人懸浮的腳步一腳踏空,這渾身是傷又醉酒之人整個人栽倒在地,發出一聲驚人的聲響。
他的腦袋摔在了地上,他終於看清了五十號的身影。五十號緊張地眨了一眼眼睛,看向他扭曲又憤怒的臉,輕輕開口:“你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