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裁決者3) 然而在所有的光輝與榮光……
四十七號看著身下一動不動、連被毆打時肌肉下意識的顫抖也沒有的五十號, 感到了一陣恐懼的戰慄。
他死了,還是……?他覺得一定發生了什麼他不願意看見的事,無論是這低微的生命凋零了,還是其他的像是奇跡的、他不願意目睹的可能性。
他下意識依照五十號脖頸上的指引又掐住了對方的脖子。按圖索驥一般, 溯源剛才的暴力, 以此證明他仍然是這場戰爭之中的強勢者,可以輕易控制對方的生命。
五十號睜開了眼睛, 安靜地看著他。那雙綠眼睛裡什麼情緒也沒有。沒有憤怒、恐懼、痛苦。沒有他一貫熟悉的對疼痛的瑟縮。一片空白, 這種空白讓四十七號感到陌生又恐懼。
五十號只是看著他, 安靜地垂下眼睫。四十七號試圖從記憶中搜尋與這表情雷同的情狀, 而悲哀地找到了一個他不願意麵對的結果:這是看蟲子的眼神。
每當他們修道院內這些孩子打得你死我活時, 那一旁教導他們的神父便是這個表情。即使有人在這個過程中重傷,甚至有死去的風險,他也只是輕抬一下眼皮——大概意思也就是:“我知道了,所以呢?我不在意。”
他發自內心地不把自己的生命與男孩們的生命等同, 認為他們都是低劣的生物,便不把他們的流血當成流血,紛爭當作紛爭。他看他們的眼神像是看蟲子, 蟲子們撕咬又彼此毆打,而他這圍觀者在一旁想, 只要往這蟻穴中倒入一滿杯的開水,它們無趣的鬥爭便會停止,一了百了,不再製造出任何惹人討厭的聲響。
四十七號痛恨那個眼神,這讓他感到自己的生命是可以隨意丟棄的垃圾。他壓抑著心中翻湧的憤怒,揮拳向著五十號的眼睛砸去——
在他的拳頭要接觸到對方的上一刻,不過半根手指的距離。四十七號睜大了眼睛, 瞳孔劇烈地皺縮顫抖:他的動作被迫停住了,像是神按下了他節律的暫停鍵,他發現自己一動不能動了,甚至連張口說話都艱難,他失去了對自己身體的控制。
好像他是被凝固在水泥中,無法做出一點動作上的更疊。他完全被壓制了。
五十號看著他,目光還是那麼寧靜。
那雙瑛綠的、可以用漂亮來形容的眼睛從前讓四十七號感到安心。那樣軟弱的色彩,正是他可以擊潰的、可以掌控的,然而此時此刻他的胃因為恐懼而痙攣起來:那綠色在他眼裡化作了毒蛇牙齒上的腺液,一擊斃命,殺傷百萬,他是被伏殺的人。
五十號輕輕地眨了一下眼睛,目光裡閃爍著的是……憐憫。他說道:“有罪之人,我將裁決你。”
他的聲音還是那少年的稚嫩聲音,四十七號卻恍惚覺得對方的聲音像是某個巨鐘被敲響時發出的回聲,讓他産生了嗡嗡的耳鳴。他們在這個近在咫尺、可以感知到對方的顫抖與呼吸的距離下,五十號向外伸手,做出要握住什麼的手勢。
皎潔的月華落在他的掌心,凝結,化作了一把鋒利凝練的長刀。五十號將刀柄握在手中,看著鋒刃雪亮的光華,感到自己正在握住了某些從前從來不瞭解的東西,並為此感到由衷的喜悅與歡快。
他握住了……權力。此時此刻,他感覺自己是世界之王。
四十七號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自己被那刀果決地刺穿了胸膛。倘若就此了結還好,死去,一了百了。然而他的意識非常清醒,能夠感受到自貫穿處生長的內髒與血肉是怎樣被切開的,他承受著痛苦,沒有暈過去與死去的權利——他在接受裁決,是犯人,即使要解脫,也應該等在一切結束之後,在經歷了所有裁決之後,再獲得安寧與獎賞。在此之前,他必須要忍耐一切。
那刀在他的身體之中,散發出驚人的熱量,炙烤著他的皮肉與內髒骨骼,像是微縮渺小的太陽。
“你施行暴力——”四十七號聞到了自己皮肉燒焦的味道。
“你欺辱弱者——”四十七號聽到了自己骨骼崩斷的聲音。
五十號停頓了一下,他的面目上浮現一絲迷茫,然而他仍然繼續說了下去,說出自己依據的罪名,有罪名,他才能夠做出自己的裁決,這是他共鳴的必要條件。
“你不敬女神——”四十七號聽到了輕輕的、像是鳥掠過水面的“咔擦”一聲,他的視野歪倒下來,聲音從好近好近的地方傳來,似乎就在耳朵下方。
這一刑法並不比剛才的那些更嚴厲,他也並不感到非常的疼痛……當那頭顱滾落在地的時候,四十七號用思考最後的餘燼想明白了發生了什麼:他的頭掉了下來……
他的身軀轟然倒塌,頭骨碌碌滾到了不遠處座位底下去,而身子則是贅餘地倒在一邊,像是一袋沉重的垃圾,被隨意地丟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