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鑼收兵
1988年我陪美國記者索爾茲伯裡去那個縣採訪,當地一位幹部介紹改革開放成績。為說明這一政策受到所有中國人擁護,他舉了個特殊的例子:有一罪犯,被判有期徒刑多年,勞改中學會養雞技術。刑滿釋放後,竟靠養雞成了富裕的個體企業家。發財後為表示贖罪,為公益事業作了不少貢獻,被勞改單位用作教育犯人的活樣板。
我問此人叫什麼名字,他說叫朱強治。
我找到了這個朱強治。他領我和美國記者看了他的新式養雞場,看了他得的獎狀。在喝茶時,我問起他過去的事,他毫不隱諱,他當過漢奸,因叛國罪勞改數十年。
提到楊樹林,他竟提供了不為人知的材料。
他說楊樹林被日軍帶進馬腰塢外的松林時,山崎、林先生都坐在一座墳前的石桌上等著他。周圍站了一圈日本兵守衛。
山崎看著他冷笑不語,林翻譯冷冷地說:“楊隊長,辛苦了,這次突襲有功啊。”
楊樹林惶恐地說:“我有罪,我有罪。請太君給我贖罪的機會。”
山崎板著臉問道:“對敵方諜報人員,我們從不寬恕!”
楊樹林搶前一步央告道:“太君,我戰鬥不力,願受懲罰,可我與諜報無關。我相信你不會冤枉我。”
山崎叫林先生翻譯,說道:“我對你很佩服。兩國交兵總是有勝有負,已經失敗了,就不要再演戲。”
楊樹林說:“您的話我不明白。”
林翻譯笑道:“楊先生,我們都是同行,不要把對方估計過低呀。你作諜報工作很有經驗,可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你叫朱強治到鄉公所給八路軍遞資訊,告訴他們石原進城的時間,為什麼不叫他換雙鞋?而這雙鞋又出現在八路軍打埋伏的廢窯前,跟八路軍的腳印合在一起。你忘了,這地方只有他一人穿‘靴下’。您要嫁禍於劉班長,可以理解,但也做得太急了點。販賣老海、嫖宿妓女本是小事,你花那麼大工夫,就不怕別人懷疑這過分的熱心別有所圖?劉雙喜這樣的人八路軍不喜歡,而你可是當過抗日大隊長喲!”
楊樹林強笑著說:“就憑這點就認定我是匪諜?”
山崎聽了林的翻譯後,點頭說道:“當然不能,所以我才提前宣佈這次的突襲計劃。劉雙喜在我手中,他不能跟外界任何人接觸。但是八路軍還是知道了全部計劃。不僅知道行動時間,還知道前鋒部隊是皇軍,他們不惜一切攻擊前鋒部隊。只可惜我臨出發才宣佈改變部隊序列……”
楊樹林說:“劉雙喜雖不在,參加開會的也不止我一箇中國人!”
山崎說:“是的,還有一個楊區長。我宣佈他領導二梯隊,剛才八路軍向二梯隊開了火,還高喊活捉楊東河。可是你安然無恙的回來了。”
楊樹林有口難辯,急忙跪倒喊道:“太君,我實在冤枉。朱強治是到鄉公所取糧食,不是給八路軍送情報,你一問就明白了。”
山崎把頭一扭,日本兵把朱強治從墳後拖了出來,已經受刑受得沒了人樣。楊樹林一見他就急得跺腳說:“朱強治,你快點跟皇軍說實話呀!”朱強治在半昏迷狀態中,渾身無一處無傷,疼痛難忍,沒有力氣爭辯,只求早點斷氣,便無可奈何地說:“招吧,招吧,招了少受點罪……”
乒乒叭叭,馬腰塢村內響起了槍聲。山崎大驚,命令日軍返回炮樓,林翻譯掏出槍要朝楊樹林開槍。山崎攔住說:“不,在這裡打死他,八路軍發現屍體,會為他開追悼會,會把他埋進烈士陵園,那就滿足了他的願望。把他帶到河邊再開槍,打死後扔進河裡去,讓誰也不知道他的下落。”他們用日語說的,楊樹林聽不懂。他還以為山崎饒了他,日本兵押走他時,他還輕鬆地喘了口氣。
不知是顧不上還是忘了,他們把朱強治扔在松林裡了……
我問朱強治:“你不是被借去當翻譯的嗎?怎麼受起刑來?”
據朱強治說:山崎明說是借他去當翻譯,但一到警備隊就叫把朱強治扣起來,林翻譯管審問,劉雙喜負責動刑。林翻譯先入為主,根據鞋印認定他先到鄉公所送了情報,還到廢窯與游擊隊見過面。朱強治沒幹過這些事,但是受不住刑,只好順著林先生的問訊招供。林問:“你上鄉公所去幹什麼?”他說:“去取糧食。”林先生就用燒紅的鐵條燙他的肚子。林再問:“老實說,是不是找那個大楞送情報?”朱強治馬上承認:“對,我是去送情報的。”這樣答了林先生就不再打他。照此辦法,那邊提問,這邊迎合,終於拼湊出一份完整的口供:楊樹林投降日軍是假,為八路軍當諜報是真。他奉楊樹林之命,與鄉公所大楞保持聯絡,石原是楊樹林提供情報害死的……山崎認為查出了楊樹林真相,押他到松林裡當場對質。
外邊以為劉雙喜被扣起來了,其實劉雙喜在炮樓內享受著優待。跟石原勾結為奸,販賣毒品,殘殺勒索老百姓,這些在山崎眼中都並不值得重視,他關注的是反汪抗日,為八路軍作間諜。
本來我還要從他那裡瞭解更多材料。可是索爾茲伯裡不耐煩,露出厭惡的神情,幾次三番催我走。到了汽車上,我問索爾茲伯裡:“你是不是討厭那個人?”索爾茲伯裡說:“不管你們的政策怎麼樣,在感情上我不能接受變節者的招待。你知道,二次大戰中,我是在列寧格勒與俄國人民一起戰鬥的。你也參加過二戰,真不明白,你怎麼能跟他談這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