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歡殿建在後西宮最顯眼的位置,與柔儀殿相隔,不過一個御花園。原先是想著賢妃和淑妃關係和睦,又共同主理六宮,方便日常走動,才這樣安排。
但這一次賢妃娘娘死了,柔儀殿哭的昏天黑地的,合歡殿的淑妃娘娘,一點動靜都沒有,實在奇怪!
裴驚鴻一身素白裙裝,頭上還戴了一支白色玉蘭花,額間卻描了一朵海棠花,鮮豔欲滴。她穿過庭院的時候,途經一片盛開的海棠花樹,撇過身子,伸手摘了一支白色海棠,換掉了頭上的玉蘭花。
襲月和青玉,在她身後小心翼翼的跟著,半句話不敢說。“好了,你們就在這裡候著吧,本宮自己進去就是。”她對身後的兩人 ,冷冷說道。
裴驚鴻一隻腳剛跨進成鶴薇的寢殿,就見到桃溪滿臉焦急的出來,手上端著一碗清粥。
“……驚鴻夫人?奴婢見過夫人,您快勸勸我們娘娘吧!已經兩天不進食了,這樣下去,身體怎麼受得住啊!”
裴驚鴻接過她手上的清粥,道:“這給我吧,你先下去。”桃溪回望了殿內的成鶴薇一眼,便退了出去。
成鶴薇端坐在一張矮凳前,目光正對窗外的海棠花樹,裴驚鴻走了過來,坐在了對面,擋住了她的視線。“怎麼不進食?是在擔心成國公嗎?”
裴驚鴻只說到一半,成鶴薇看著她鬢邊的那支白色海棠,眸子輕笑,開口道:“你是來送我最後一程的嗎?”
裴驚鴻的手一頓,隨即將那支換下來的白玉蘭花,放到了成鶴薇的面前,“阿柔生前最喜歡的花,我給你帶了一支來,我們曾經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數年,你很應該去送送她的。”
成鶴薇垂下眼眸,腦海中浮現出那些年在嘉旭宮的場景,幾個人做伴,說說笑笑,日光永遠都明亮的歲月,再也回不去了。
她淡淡笑著,將那支白玉蘭花簪在了鬢邊,笑問:“好看嗎?”
裴驚鴻抬眼一片靜寂,眼裡卻沒有笑意,只回答:“好看。詩家有云,況有辛夷花,色與芙蓉亂。”辛夷花,是豔麗多情的花。
成鶴薇看向她的眉,又看著她的眼,最後目光落在她的鬢邊,“不如阿照頭上的海棠花。臥聞海棠花,泥汙燕脂雪。”她素來最喜歡海棠。
裴驚鴻聞言,輕輕垂下眼眸,掩住眼裡的悲傷,從衣袖中緩緩掏出一瓶玫瑰花蜜,放到桌上。
成鶴薇看著她的動作,抬手落掌,極為優雅得儀,就連表情都十分雅靜,彷彿是在談論什麼風月詩句一般。
裴驚鴻倒一勺玫瑰花蜜在清粥裡,又用調羹輕輕撥弄了一番,才推到成鶴薇的面前。“桃溪說你兩日未進食了,用一點吧,這玫瑰花蜜是你親自釀製的,你應當嘗一嘗。阿柔覺得很不錯,可嚐了一大碗呢。”說罷,一滴淚滑落衣襟。
成鶴薇撫摸了一下鬢邊的白玉蘭花,懶道:“今日,我為阿柔戴玉蘭花,你又為我戴海棠花。我與阿柔,在黃泉路上還可以做個伴。”突然語氣又變得森寒起來,厲聲問道:“可是阿照,你呢?我害怕留你一人在這世間,受盡悽苦伶仃,寂寞孤冷。”
裴驚鴻定定的坐著,絲毫不受她的情緒挑撥,平靜道:“所以,你本來是想拉著我和你一起去黃泉路上作伴的,卻誤傷了阿柔。”
“是。我要阿柔的命做什麼,我要的,從始至終,都只有你裴照錦一個人啊!可惜,上天不垂憐我。”她說的凜然闊首,眉目堅挺,彷彿陪著她去死,是一件多麼理所當然的事情。
“從何時起,你竟然變得如此惡毒狠心?成鶴薇,你已經不是我記憶中的那個好朋友了。到底是為什麼?!”裴驚鴻將桌上的玫瑰花蜜的瓶子,狠狠的推到在地上,發出響烈的破碎聲。儘管她竭力掩飾住自己的悲傷情緒,可是一旦爆發,便一發不可收拾。
“為什麼?哈哈哈!為什麼?”成鶴薇伸手握住裴驚鴻的手,“阿照,你看看我,這些年過的是什麼日子?為了你,為了你,我與叔父反目,我願意放棄成家的利益,可是你們呢?一直把我當做是外人。”她一身鵝黃色宮裝,金釵玉環中混著一支白色玉蘭花,突顯出整張臉龐難以言喻的蒼涼與悲哀。
因為她太過激動,裴驚鴻嚇了一大跳:“所以你要走你四叔的老路?當年成國公為了得到我母親,不惜聯合敵軍,阻截我母親的後路,害的我母親進退無門,慘死在徹藍城。”
成鶴薇顫抖的閉上眼睛,兩行深淚滑下,她深深的吸了口氣,強行壓抑著自己的情緒,說出一句清晰的話來:“這輩子,我什麼都沒有了。我不能再辜負成家,辜負四叔。我姓成,是成家的女兒,無論何時何地,我都應該與我的家人,同一戰線。”
裴驚鴻聞言色變,她和成鶴薇久久的對視著,“是,你姓成,為了成家背叛我們,我們無話可說。你自小熟讀百家書,落子無悔的道理,你也懂。”她將自己的手,從成鶴薇的手上抽了出來,沒有一絲猶豫。
成鶴薇嘴畔勾勒出一抹決絕的笑容,端起面前的清粥,一口一口的喝完,沒有片刻的停頓,直到見底。裴驚鴻轉過頭去,用力的捂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緩了一會兒,成鶴薇徐徐說起了很多的往事,眼中不再怨恨,“那年春天,我們一同去慶言大長公主的府上做客,杏雨梨雲,水木清華。你說,滿園的春色,都沒有我半分好看。我那時年紀小,竟沒聽出來,那是你誆人的話,只哄我一時開心。”都是他們兒時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