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院甚爾看了一眼言語間似乎並不作假的禪院直毘人，又扭頭看向就站在他正前方的鈴木蒼真，即使面上已經盡可能地不動聲色，但內心卻是猶如波濤洶湧的海浪，翻滾個沒完。
我是......自由的？禪院甚爾心中默默複述著青年的話語，垂在身側的雙手不斷繃直收緊，手背綻出青筋，指甲近乎將掌心戳破，從來......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
曾經，他也奢望過，有誰能站出來，將他拽出泥濘的沼澤，哪怕只是短暫的一瞬間，但很快他就發現，所有身在禪院中的人，就是泥潭本身，他們互相傾軋、自顧不暇，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如今，一個不屬於禪院的外來人，卻對第一次相見的他，說出了多年前他最想要聽見的話，一時間，禪院甚爾分不清自己心中究竟是什麼滋味，可笑、悵然？又或是......難以說出口的一點點歡欣？
“為什麼？”終於，禪院甚爾低聲問道，“你想要從我這裡得到什麼？”他低垂下眼眸，避開與鈴木蒼真對視，故作冷硬地接著說道，“對我來說，這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
鈴木蒼真自然看得出禪院甚爾的顧慮，他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試圖用不中聽的刺耳話語，將自己的真實情緒完全遮掩的固執少年，須臾後，緩緩頷首說道，“的確沒有。”
禪院甚爾的手再度收緊，嘴角不由得牽扯起一抹‘果然如此’的細微弧度。
“之所以想要收你做我的學生，是看出了你的潛力，想要趁著還算簡單的時候，優先抓住這個機會，免得被其他人搶去。”改變策略的鈴木蒼真，近乎是毫不遮掩地說著淺顯易懂的大白話，偏面上還一本正經，“至於後者所謂的資金，當然也是有前提條件的。”
禪院甚爾再一次倏地睜大了雙眼，只是相比起上一次的驚疑不定，這回更多是純粹的驚訝與不解，青年在這一時刻所表現出來的模樣，與他預想中的個性，似乎完全不同，就連邊上的禪院直毘人，眸底也多了幾許詫異色彩。
“什麼條件？”禪院甚爾下意識問道，卻有隨即懊惱地將嘴閉得更緊了一些——總感覺這樣輕易地對青年的話追問個沒完的他，就好像輸了什麼一樣，落了下乘。
“你需要在我找到合適的助理之前，充當我的助理兼職保鏢一段時間。”鈴木蒼真說道，“對你而言這並不算難，不是嗎？”
“所以，你打算選哪一個，甚爾君？”說完，鈴木蒼真再次抬腿上前了一小步，而這一回，少年並未後撤躲開。
禪院甚爾沉默了，或者應該說，他面對眼前的青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原以為他看透了對方的把戲，所謂的選擇，不過只是個玩笑，是想要看他如溺水的螞蟻，在抓住垂落的草葉的那一瞬，痛苦掙紮。
然而，鈴木蒼真並沒有。
對於禪院甚爾的質疑，青年的確說出了自己的要求，只是那些所謂的‘要求’在禪院甚爾看來，實在輕松溫和得有些過於可笑，而且最終的選擇權，還是在他自己身上。
乃至對方不知如何說服了禪院家主，令其以家主的身份向他作出了‘絕不幹涉’的保證。
會是真的......嗎？年僅十二歲的禪院甚爾忍不住想到，他真的......可以選擇嗎，選擇離開這個他恨了十二年的囚籠？
他真的可以相信這個人嗎？
一時間，和室內落針可聞，只有細微的呼吸聲，在耳畔回蕩，鈴木蒼真面上不顯，鎮定依舊，看上去氣定神閑，但唯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掌心早已經浸滿了汗水。
“我......”終於，禪院甚爾開口了，他抬起頭，直視鈴木蒼真的雙眼，看不出情緒地平靜說道，“我答應跟你走，但我有個條件。”
聞言，鈴木蒼真一直緊繃著的眉宇立，時不著痕跡地松緩了幾許，應道，“你說。”
“我要改姓。”禪院甚爾說道，絲毫不顧及......或者說，完全無視了身旁佇立著的一眾禪院人士的臉色。
少年的這一突兀請求倒是有些出乎鈴木蒼真的預料，他設想過許多對方可能會提出的條件，沒想到真正說出口的，卻是這樣一個‘無傷大雅’的小小請求。
再聯想到禪院甚爾這短短十二年的經歷，鈴木蒼真沉默了須臾，點頭答應道，“好，我答應你，想要換成什麼姓氏，你可以想好之後再告訴——”
“我已經想好了。”卻見禪院甚爾不等鈴木蒼真把話說完，彷彿迫不及待一般，徑直打斷道，“我要把禪院換成鈴木。”
鈴木蒼真愣住，沒有料想到眼前的少年竟然會選擇他的姓氏。
禪院......鈴木甚爾的雙眼微微眯起，難得真心實意地勾起了幾分唇角——尤其是在發現青年怔住的眼神後，這份輕快愈發明顯。
只見他在青年的目光下，慢悠悠地伸了出手，說道，“從今天起就請多指教了，鈴木老師。”
那雙綠色的眼眸中，只清晰地倒映著鈴木蒼真一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