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對彼時的松田陣平而言,這就已經足夠了。
那畢竟是整整二十層,超過五十米的高度。
先是持續昏睡超過整整三個月的時間,被院方徹底診斷為植物人,這之後又過去三個月時間,累計超過半年,負責照顧萩原研二的主治醫生判定其蘇醒機率大幅降低,乃至於或許永遠無法恢複意識。
但松田陣平依舊不願放棄,即使是到了現在,他也仍然對萩原研二的醒來報以希望。
甚至在他看來,這已經是他所能夠接受的最好的結果——毫無防護地近距離直面那樣大威力的炸彈爆炸,不僅沒被炸個粉身碎骨,還能僥幸撿回一條命,這本身就是個奇跡。
既然如此,他為什麼不能期待更多。
所以,真正算下來,讓松田陣平至今‘牽腸掛肚’放不下事的只有唯二兩件,其一不用多說,就是當年趁亂逃跑的炸彈犯,其二則是……
念及此,松田陣平從上衣衣兜中掏出錢夾,開啟後,露出收在內裡夾層中,一張略顯老舊的照片。
經過裁剪後不大的相片上,清晰地映照著一大一小兩抹身影。
其中留著長發身著排爆警服青年,正是如今躺在病床上四年仍未恢複意識的萩原研二,而另一個人,則是當年在公寓中,據說因病沒能及時撤離的小孩。
小孩蒼白而消瘦的臉上除去顯而易見的病色外,再沒什麼別的表情,即使面對鏡頭和萩原研二的自來熟,那雙琥珀色的眼眸也不曾有一絲波動。
這張照片,還是當時萩原研二在炸彈第一次停止倒計時後,滿心以為危急解除,將防爆服脫下後同小孩一起合拍下來的。
“這小孩說自己叫鈴木翔太,今年七歲,因為生病的緣故只能待在家裡,有一個哥哥,不過貌似還在唸大學,平時基本上都早出晚歸,我這邊待會兒會試著聯系一下,問問看對方今天能不能先請假回來一趟。”
彼時萩原研二在電話中說道,“哦對了,還有一件事,小陣平,你知道現在這個年紀的小孩都喜歡些什麼嗎?”
“小翔太他才只有七歲,就跟大人似的一直繃著張臉——說起來,這一點跟你小時候還有點兒像,你說我是不是得買點什麼東西逗他開心啊,我這兒倒是有顆水果糖,但他的病好像不允許吃這個,真可惜。”
說到末尾時,萩原研二的語氣中染上了幾分打趣意味。
當時松田陣平仍在氣頭上,惱怒這人為了貪涼就將防爆服隨意脫下,於是乎也沒回幾句好話。
卻不成想,不過短短數十秒的功夫,照片上的兩人一個成了至今未醒的植物人,而另一個......則徹底消弭在了爆炸的黑色煙塵中。
那也成了他和萩原研二的最後一次對話。
待萩原研二好不容易度過危險期,松田陣平也終於重新調整好心情,開始著手複盤炸彈爆炸前後這整個期間的種種疑點。
從未能在第一時間隨其他住戶一起撤離的小孩鈴木翔太;炸彈的第二次倒計時;再到萩原研二意外飛出窗外,從高樓墜落。
這三者之間看似並沒有多少緊密關聯,可松田陣平向來敏銳的直覺告訴他,這中間必然掩藏了什麼是他還未能發現的。
甚至他懷疑,好友能僥幸撿回一條命,也是因為那個小孩的緣故。
可如今,萩原研二沒有恢複意識的跡象,鈴木翔太也死在了爆炸現場,乃至連屍骨也沒能留下,而他那位哥哥,在接到訊息後的第一時間就趕回來收拾了小孩的遺物,沒有怨恨,沒有遷怒,安靜地離開了這座城市。
而這些,都是松田陣平事後打聽來的,畢竟那段時間萩原研二尚在危險期,除去分出心神照顧同樣傷心欲絕萩原千速——好友的親姐姐,他根本沒有多餘心緒思索在意別的瑣事。
所以,除非萩原研二清醒過來告知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沒人能得知真相究竟如何。
“雖然並不完全相像,但那雙眼睛......鈴木蒼真他,應該就是當年那個小孩的哥哥。”
松田陣平用指腹摩挲著照片,低聲呢喃,“如果你不是現在這副樣子,如果事實情況真的和我想的一樣......我一定會拉著你去向他鞠躬道謝,然後再鄭重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