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餐晚膳後,春歸和蘭庭一同回去居院時,已經是柯枝蔭裡,月色簌簌如雪的辰光,為了讓同行的婢女墜得遠些,蘭庭自己提了風燈照亮,他像是知道春歸心頭何等的好奇,主動交待了今日下晝發生的事。
“原本已經確定了時間重審東墟命案,父親也聽從了唐巡按的建議,打算邀請汾州學官以及生員表率,再有汾陽一地素有威望風評優佳的鄉坤世族,里長鄉老等等上堂旁聽,如此更有利於正風俗明綱紀,平息輿情。”
“這些事我還算聽清了,連夫人也聽清了,遺憾就算這麼多人能夠旁聽審訊,可女眷卻萬萬不能涉足公堂之上,沒法親眼目睹老爺怎麼主持公道呢。”春歸想起沈夫人抱怨如今的世道,對婦人也太多限制時的神情,深以為然同樣心有慼慼。
“夫人怕是沒法子了,不過我還能夠替輝輝描述一番當日的庭審,多少也能算作彌補。”蘭庭倒能體會春歸,為了這件案子也算付出許多心力,眼看著也算水落石出卻無法目睹庭審,終究錯過諸多推斷得到證實的重要時刻,換作是他,只怕也會覺得遺憾。
“逕勿怎麼就肯定夫人跟前沒有老爺描述呢?”許是月色撩人、晚景愉情,春歸竟然沒多考慮便把心裡話脫口而出:“我看老爺雖說在咱們這些晚輩面前不苟言笑,對待夫人卻也極為遷就呢,又夫人的性情,哪裡像能把綱紀禮法入耳的?”
是這樣麼?蘭庭步伐似有一頓,眼睛裡像有片刻的怔忡,但他又極快壓抑住了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晦澀情緒,他想或許他和他的父母,的確存在著極深的隔閡,反而春歸,能把他體察不到的細微一目瞭然。
“我以為逕勿使計逼迫老爺不得不主審此案,老爺必定不情不願,怎知今日卻主動要與逕勿商會。”春歸全然沒有留意蘭庭的起得忽然又收得迅速的情緒,她更加關心的是趙州尊能不能堅定不移。
蘭庭看著燈下的小徑,回應得也不大經心:“老爺他進士及第,授庶吉士於翰林院觀政,走的是清流累遷之途,原本就沒想過會放外任,這回起復放了汾州知州一職,實在是有些始料不及,是以想著的是無驚無險混過這一任,再調回京中。無論是許閣老提醒在前,還是我與尹君的話,實則仍然沒有完全動搖老爺獨善其身的想法,老爺一直以為他若走清流之途,完全不至於牽涉黨爭,就能平步青雲入閣拜相。”
春歸雖然不懂太多官場權謀,不過也知道每隔三年就有一批進士,大多都會從庶吉士起步,要都能平步青雲入閣拜相……又哪裡容得下這多宰相呢?翁爹的想法實在太過天真了,雖說有非翰林不入內閣的慣例,但這可不證明凡翰林必入內閣。
“不過老爺雖有這想法,卻也顧忌被人誹議明哲保身、尸位素餐,所以我把嚴、唐兩位卷涉進來,有這兩位佐助,老爺便必須抗拒周渚這提刑使越權提審蔣氏的決議,今日周渚派遣的屬官,果然持使君之書令前來提審蔣氏,但被老爺和唐巡按義正嚴辭的拒絕了,如此東墟命案,就只能留在汾州州衙審斷,老爺也不是一味的昏聵糊塗,怎能不知到這地步若不將案情審問清楚,要日後再被提行司或者刑部、大理寺翻案,怕是就得受到貶斥,故而為今之計,務必要察實胡端的罪狀。”
說到這裡,蘭庭忽而又覺怔忡:誰說我對父親大人毫無瞭解了?這番算計的前提,不就是因為深知父親愛惜顏面顧忌誹議?
“可山西提刑司不是主管一省刑案?為何逕勿要說周使君提審蔣氏是越權呢?”春歸很想知道趙州尊和唐巡按義正辭嚴拒絕來使的細節。
“東墟命案已經為胡端審結,提刑司也已上報刑部,按律刑部迴文提刑司後,周渚才能將蔣氏及一應案卷移押京中複核,而如今刑部迴文未至,華君的舉告是遞予地方州衙,因而當由一州長官先行復審此案,畢竟眾多人證皆在汾陽,移交提刑司並不利於審訊察實,這也是為何刑部複審死決時一旦人犯喊冤,多數都會發還州縣重審的緣故。”
而今審案,慣例就是以口供為重,一應人證不可能盡數解押京中,因此在州縣等原審地複審才更利於還原真相。
春歸這才完全明白過來:“要說老爺完全可以回絕提刑司,不過是因獨善其身的想法,才並不樂意審理東墟命案……不過既是如此,當初老爺為何不乾脆阻止逕勿訊問蔣氏呢?”
這可以說是春歸一直以來的疑惑了。
“因為老爺阻止不了。”蘭庭微微一笑:“無論家事還是外事,在北平趙門,由我說了算。”
春歸:!!!
她覺得這一定是趙大爺信口胡謅的大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