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媽媽是氣急敗壞了,當著蘭庭的面這樣叫囂可不是她的行事風格,春歸於是判斷朱家老太爺、大老爺一夥就是曹媽媽的殺手鐧,故而這時她才如此窮途末路,不惜撕破臉皮也要爭取最後的理論機會。
但春歸併沒覺得勝券在握就歡欣鼓舞,她甚至認為如果能夠大事化小,自己情願繼續忍受曹媽媽的挑釁刁難,這種迫切想要避開沼澤的心情其實無法追根溯源,只是腦海裡一個聲音越更響亮,放肆無禮的叫囂:讓朱家的一切人事都去見鬼吧!
蘭庭已經沉著臉踱出了屋子,看見階梯下曹媽媽像頭鬥牛般的想要擺脫丫鬟們的阻攔往裡撞,溪谷的頭髮都被她一爪子扯得散了下來,他竟還從來不知自己這位乳母骨子裡積聚著潑鬧耍渾的蠻勁,一時心中但覺諷刺,虧他還曾經在春歸面前自詡察人之能,原來連身邊人的真性情都沒能看清,這些年來他從不和朱家人親近,來往走動也無非是為敷衍禮法之上不能擺脫的干連,所以他已經娶妻已經決定下場的事根本沒想著特意知會外家,結果老太爺和大老爺卻對他的事瞭如指掌。
甚至大老爺在聽聞他已據軒翥堂主位一事也並沒有表現出一絲驚訝,顯然其實早已察知。
是誰在其間通風報訊?
就連趙大爺的膝蓋都能給出答案。
“放曹媽媽進來吧。”摞下一句話,蘭庭又轉身回了屋子。
曹媽媽被下令放行頓覺昭威耀武,重重推開溪谷,昂首挺胸把腳步踩得梆梆響,可是從踏進屋子的一刻便擺出悲憤痛心的神情,全不理會她已經怨恨詛咒多時的春歸,上前便是苦口婆心的勸誡:“大爺怎能因為舅太太責訓大奶奶就頂撞長輩?舅太太是夫人的
長嫂,甚至在閨閣時就和夫人有好友的情誼,舅太太縱然一時急怒,那也是一心為了大爺打算……”
“我早些年就有打算,替媽媽在外頭看了一所宅子,想著母親留下的田產若過記在媽媽名下,僱人耕種所得能夠保證媽媽晚年不用廢心勞力仍可豐衣足食,媽媽的奴籍我也會替你消革,日後媽媽便不用再多勞累了,好生安享晚年。”
曹媽媽聽了這話哪能不知自己竟被遣散?這顯然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大爺,夫人交待老奴服侍大爺務必盡心竭力,老奴這些年來也自認為沒有一絲鬆懈,大爺嫌惡老奴要將老奴驅逐,若是老奴的過錯老奴不敢狡辯……”
“我說了,是讓你安享晚年。”蘭庭眉眼平靜:“過錯不過錯的理論追究毫無意義,你是我的乳母,又是母親的舊僕,無論如何你對母親確然是忠心耿耿,所以我才有此一番打算安排,媽媽今後是自由身,也不用再為了我煩心勞力,這已經是我最後能為媽媽做的事。”
“大爺難道真要為了這麼一個女子……”
“曹媽媽,我已經不當你是太師府的奴婢,所以你對內子不敬我也無權喝斥責罰,媽媽先請吧,宅子我早就已經備好,喬莊會帶媽媽前去安置,我也會讓喬莊先行照應著媽媽幾日,把諸事安頓妥當。”
不由分說便下逐客令,蘭庭態度如此堅決,曹媽媽終究是無可奈何的,她踉蹌兩步,老淚縱橫:“夫人在天有靈,恐怕是不能放心了。”
春歸原也沒有料到蘭庭竟會乾脆利落的遣散乳母,但他既然已經作了決定,春歸此時當然要領受這番良苦用心,只聽著曹媽媽竟然用朱夫人的名義指責蘭庭不孝,她多少有些憤憤不平,不無擔心的看向蘭庭。
所見是他的神色似乎自亙古久遠的沉靜,眉目不存絲毫波動,像沒有聽見那句指責,所以自然也不會有任何回應,可看似冷硬的心胸內,究竟有多麼難以釋懷的塊磊,才形成了如這般拒絕所有刺探的堅決。
春歸突然覺得自己似乎不應在場,這醒覺才生,便有了決斷,她無聲無息退出了蘭庭和曹媽媽的僵持,有那麼一剎那想到了可以召喚渠出前來窺聽,但念頭一閃便已被自己否決。
她於是對之後的交談一無所知,甚至沒有親眼目睹曹媽媽從斥園離開,只是聽青萍說曹媽媽走的時候有和柔哭哭啼啼相送,另一件事就是蘭庭見了一見和柔,青萍和梅妒一幫婢女似乎認為和柔的留下已經說明了大爺的態度,但就連心直口快的菊羞都沒有在春歸面前表示義憤填膺。
也只有宋媽媽,暗下里來勸慰春歸寬心:“大爺這樣護著大奶奶已經是不容易了,大奶奶可千萬不要因為和柔的事埋怨大爺,那畢竟是朱夫人從前給大爺選的人,更不說和柔的姐姐還殉了主……曹媽媽這一走,再沒人敢助著和柔挑釁大奶奶,她看著曹媽媽的前車之鑑,想必今後也再不敢作怪,大奶奶就當沒她這人吧。”
春歸表示宋媽媽的話大有道理,乖乖順順把這番勸告全盤接收,然後她就歪在榻上,懶洋洋的也不知在想什麼心事,好容易得了一時的閒卻連雜書都沒了看閱的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