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九年,也就是四十多年前,我十六歲,第一次跟著莊裡的走山人進山。”
“別人說你屬猴,又說屬鼠,您到底屬啥?”聽到老爹爹說自己的年齡,我又想起人們對他年齡的議論,問道。
“我是民國十四年出生的,屬鼠。”
“那怎麼全莊人都說不清您的歲數,還說您自己都弄不清楚。”
“那是我故意做出來的,我不能活得太真實。”
“想起來,” 他接著說,“那次進山也是個冬天。——走山人的記憶裡大概全是冬天吧。冬天以外的季節,走山就是輕鬆愜意、稱心快適的遠足,輕飄飄的,沒法在記憶裡紮根。——到的地方是入山不遠的樺木林地,莊裡人常在那裡取柴,離車道近,是走山人唯一可以趕車進來的地方。到達時大概三點多種,山裡的感覺像是五六點的樣子 。我們紮營在山谷裡,撐起了帳篷,搭起了鍋灶。
“吃完夜飯,天已經全黑了,睡覺前大家商議第二天的行程。因為我最小,被留下來照看騾馬和車帳,不用到嶺上去斫椽。
“山裡的天黑得早亮得晚。當我聽到同伴們淅淅索索起床,然後一個個走出帳篷時,迷迷糊糊中,看見外面的天還是黑的,但地面卻泛著幽藍色的光。
“聽到兩三聲‘下雪了’、‘要把防滑釘拿出來綁上’、‘今天椽子可以順溝撇了’之類簡單的對話之後,就沒人說話了。只聽到雪地裡發出雜亂的咯吱咯吱的聲響,那是他們在喂騾馬。然後那咯吱聲逐漸遠去,並不斷上升,像是飄向天空的一支出徵曲。
“我第二次醒來的時候,太陽已在東方的山脊上露出了頭,並把陽光灑進了帳篷。
“當我走出帳篷的時候,我發現雪地上一串長長的腳印,從東邊的緩坡上一路下來,沿著我們營地平臺下方的谷底,一直向西延伸,消失在在山谷拐角處的石崖後面。那串腳印不怎麼清晰,它們印在雪地上,上面又蓋了一層薄薄的雪。很顯然,這些腳印是晚上雪下了一陣但還沒停的時候留下的。
“我跟著腳印走了過去。在山谷拐角處,發現有條溪澗從南邊的山坳裡冒出來,沿著拐彎之後的山谷向西北方向延伸。在溪水的沖刷下,那裡往前的山谷變得異常險峻,沿著山谷的山路在那塊大石崖之後變成了夾在懸崖和深淵之間的天然棧道。
“轉過石崖,我又看見了腳印,但兩百米後,消失了。消失在溪澗邊上。
“我三步並作兩步跑到腳印消失的地方,向澗裡看去,澗深有五六丈,一個人捲曲在蓋滿雪的冰面上。
“我下到澗裡,伸手到他的鼻孔上,還有微弱的氣息。
“我搖了搖他的肩膀,沒有任何反應。心裡想著先回帳篷看看有什麼東西可以救人,剛跑出兩步,那人發出了聲音:‘小兄弟,別跑!’
“我怔怔得立在原地,一時腦子裡沒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