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咯!”
溫恬是面對老闆,這道聲音在她右後方響起,聽聲音差不多四五十歲的男人,雖然是普通話,但帶著鄉下口音,粗嗓門且回應得快,給人一種淳樸憨厚的感覺。
溫恬卻陡然白了臉色。
她腦海一片空白,這道熟悉的聲音對她來說一點都不親切樸素,反而化成一層層冰碴鑽進血管,凍住溫熱的血液,隨著那人一步步靠近,冰碴迅速將血液凝結成冰柱,溫恬整個人都被凍僵了。
她立在原地,一動也不能動,渾身發冷哆嗦,上牙下牙止不住抖,發出細小磕碰聲,隨之而來的還有無盡恐懼。
痛苦、麻木、絕望……這些詞都不足以將她情緒所形容出來。
大腦瘋狂發出警報,腦鳴耳鳴蜂擁而至,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快跑,然而雙腿像是被灌了水泥,溫恬眼睜睜地,感受那人和她擦肩而過。
那一瞬間,溫恬幾乎停止了呼吸,看著那個連背影都面目可憎的中年男人,她眼尾不受控制地滑下一滴淚。
是仇恨與畏懼,還有一種感到無力的憤怒。
怕顧客覺得自己叫人幫忙來敷衍,賣魚老闆笑呵呵地解釋:“老李殺豬二十多年了,在鄉下的時候逢年過節還免費給大家殺年豬,人人都誇他手藝好,殺魚對他來說小菜一碟,您放心,保管給你弄得乾乾淨淨。”
隔壁幹雜店的老闆娘搭了一個板凳在門口嗑瓜子,聞言附和:“老李心腸好,在鄉下很受歡迎,每次過完年都給咱們幾個送鄉下燻好的豬肉,就是別人送他的!
鄉下豬全是糧食餵養,哦喲喲,城裡可不好買到了,都是飼料催出來的,肉質就沒鄉下的好咧。
你說說,別人專程送你的豬,你辛苦幫忙,合該你得,每次都還想著我們,真是太不好意思咯……”
老李客氣道:“哪裡那裡,算不得什麼。”
他一邊聽老闆娘說話,兩三刀把魚鱗刮乾淨,破開魚肚,動作麻利地把裡面的東西掏出來,又在水龍頭下面沖掉血水,處理得又快又幹淨。
“嗨呀,老李你就是太老實了,難怪你媳婦兒會欺負你,拋下你跟你女兒和別的男人跑了,我看你就別想著她回來了,乾脆找人說媒,重新再娶一個。”賣魚老闆說。
老李搖搖頭:“我女兒不愛說話,在學校捱了打罵回家從來不說,先不考慮這些,我只希望她能以後能找個好人家嫁了。”
“說得也是,萬一後媽欺負她,還麻煩。”
老闆娘磕著瓜子,餘光瞟了溫恬一眼,邊嗑邊說:“買這麼多魚啊?可得抓緊吃,放兩天冰箱就不新鮮了。”
對方沒搭理她,老闆娘也不自討沒趣,拿了掃把掃瓜子殼。
這時魚也處理乾淨了,老闆迅速把魚裝進塑膠袋,遞給老李,讓他回店的時候順帶把魚遞給顧客,自己開始收拾宰殺臺。
老李攥著塑膠袋,把環扣的地方遞過去,熟練地說:“一共九十一塊三,算你九十,掃碼還是現金?”
溫恬打著哆嗦,在對方的視線下,顫抖著指尖去夠塑膠袋。
每進一步,她都能不斷回想起自己十歲的時候。
三伏天,蟬鳴沒完沒了地叫,熱浪像海邊的潮水,太陽刺得人睜不開眼。
還是這張臉,這個人,他提著八根冰淇淋,背對著烈日,在她面前彎下腰,擋住了陽光。
隨後,半眯著眼的溫恬的頭頂出現一片陰影,年幼的身軀被完全籠罩。
“是南南的同學吧?叔叔買了冰淇淋,跟叔叔回家一起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