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內,幾個婢子正跪在地上,給府裡女主人的素手著上丹寇。
“...父親本是一口回絕的,誰知,她竟還敢去尋祖母,祖母也是老糊塗了,才又去找父親說道...”
“不過是個婢子下的丫頭,也值得你去這般計較。”傅婀眉眼輕挑,抬手吹著染成的丹寇,神色間不甚在意。
“姐姐你那是不知道,那下賤婢子...”
“平白的辱了自己身份”傅婀微慍,音調不經意間就抬了上去,口氣頗似失望。
傅珂頓時漲紅了臉,蠕動著嘴唇,卻說不出話。
傅婀看著這個妹子,心知話說的重了,也怪這兩日的事急,心煩意亂之時哪會有平日的耐心去教導珂兒,知她涉世不深,不能明白自己的苦心,若是以往倒也不急於這一時,只是...畢竟今時不同往日。罷了,這些話終歸是得提點她了。
傅婀擺手示意那幾個婢子出去,又將珂兒拉到自己身旁坐下,柔聲道:“珂兒啊,如今你也大了,姐姐不能這樣護著你一輩子的,你知不知道。
傅珂應聲點了點頭。
“不,你不知道。”傅婀擺擺手“這個世界遠沒有你想的那麼溫暖仁慈,人人都敬重著你,反而是異常的殘酷,無處不充滿著攀比和鬥爭。”
“且不論朝堂各派的爭鋒相對,就是那後院婦人間勾心鬥角,同樣的,也包括你想要留下那凰鳴的心思,無非都只為了一個字——利”。傅婀像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緒,聲音透徹,空靈,如同遠方天山上融化的冰山雪水般的純淨無暇,只收尾個‘利’字倒顯得尖銳了。
傅珂忽地抬頭,眼中有一份倔強與傲然:“可那是洪禎皇后一路子傳下來的,對傅家意義不同”。是啊,洪禎皇后,那個集權利,愛情與千古美名於一生的女人。傅家百餘年前出的第一位皇后,所有傅家女子畢生的追尋,深得洪恭帝聖心獨厚。在封后大典上,洪恭帝親自贈予一副寒玉,一副暖玉共兩幅的凰鳴鐲。有謂是百鳥朝鳳,凰鳴四海。那是傅家時代的開端。
“我知曉”,傅婀話語平淡,微微一笑,似是無意的撥弄著手上的凰鳴鐲:“這個利字讓忠厚者變得虛偽,貪婪和狡詐,盡失其本心。”
傅珂輕咬下唇,眼簾有許顫抖,並不答話。
“這樣的世界表面安寧祥和實則波濤暗湧,周圍的人如狼似虎,在等著你遭殃啊珂兒,人人穿著虛偽的衣裳,你怎知誰對你是真誠,誰對你是奉承,而又有誰只是隱忍未發。我們既置身於這虎穴龍潭之中,一行一言如同虎口拔牙,你涉世不深,姐姐怎能不為你擔憂。”
傅珂點了點頭,但隨即又擺頭道:“姐姐以往時常教導珂兒的言行禮儀,一則是為教養,一則便是為不在人前留下把柄,受制於人。合乎情,莊(端嚴肅敬)乎禮,讓人無話可說。道理珂兒都懂得,可是珂兒不明白,人皆言‘行大道,舉賢能,講信義,修和睦【2】,’或曰:‘施虞舜之治,興桃源之德 ’為何人們卻如此背道而馳?”
傅婀不免悵然“民之所以為盜者,由賦繁役重,若使民衣食有餘,則自不為盜,【3】故而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乃盛世之道,非盛世毋能行也。同之,信義,和睦,人皆而有之,然世分制不均(社會分配製度分配布均),窺己之所無而人所有,民必相妒,惡(罪惡)而生焉,故信、睦乃是大同之道,非天下為公毋能行也。”
“可是姐姐,珂兒...”傅珂搖搖頭,苦笑一聲:“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
“傻珂兒,姐姐知道你不願工於心計,也不屑為爐為炭,可那只是因為你身邊沒有人敢怠慢你,輕侮你,你可知道,若是有朝一日你脫離了傅家庇護,又有誰會尊重你,敬仰你,姐姐別無他求,只望你有能力作那炭爐,將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裡,而非任人玩弄。”傅婀悄然鬆開了些繡著華麗連枝繡紋的衣袖,指節泛著白。一雙深幽似譚的眸子,讓人看不出喜樂。
“姐姐...”傅珂喘喘道“難道我們傅家...”
“呵呵呵”傅婀搖搖頭竟自顧笑了起來,笑靨如花,媚眼如絲。一手搭上微微隆起的小腹,來回摩挲,一手撫上傅珂泛白的面頰,替她理了理耳角細碎的鬢髮:“傻珂兒。我們傅家百年的第一世族,傅家子弟、門生遍及朝野,哪有這麼容易就倒下了”。
傅珂暗自鬆了口氣,是啊,雖說如今太子失勢,但我們傅家在朝堂上枝繁葉茂,絕非普通世族所能及,於是也附和著點了點頭。只是,她似乎忘記了前日黃昏後傅太傅一回府上就鐵青著臉砸了好些平日裡最寶貴的瓶子,罐子。
傅婀原以為珂兒好歹能聽懂些,卻不想,她竟做了這般理解,不覺好笑:“你從小就在傅家的光環下長大,被我們高高捧起,受盡了千般寵愛,所以以往姐姐總是教你要大度謙虛,要知禮,要討喜。你是嫡出的姑娘,無論如何都是讓那些庶出的所望塵莫及的,就算是出於臉面,你禮讓著些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