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北麓的庭州城比南坡的西州要冷上許多,一場大雪之後,城牆外變成了一片白茫茫的雪原,積雪足有半尺多深,隨之而來北風,一夜之間便將積雪凍了個結結實實。"blank">
更要命的是,這樣的天時,人馬在冰雪上行走時都容易打滑,更莫說去攻城,只怕還沒來得及連滾帶爬的跑到城下,便會被守軍的弓箭和強弩釘成了雪地上的席面。那皎潔的雪地,讓夜攻更成了一個笑話。阿史那都支只得命令一面不斷向城中投石,一面伐木搓繩、製造攻城器械。六七日下來,庭州城的城牆早已被砸得千瘡百孔,似乎在下一陣石雨中便會轟然倒塌,卻偏偏一直挺立在那裡。
那支倏然而來的大唐援軍,也隨著大雪的到來而消失了蹤影,似乎打定主意,只要突厥騎兵不攻城,他們便絕不露頭。阿史那都支再三思量之下,只是派出了更多的斥候,警戒著幾條入庭州的要道和營地方圓二十里之內的動靜,便再沒有理會這支援兵。
庭州原是唐人的地頭,對方佔了地利人和,想偷襲圍剿多少有些異想天開;再者,那支隊伍人數雖不算太多,但馬快弓強,一支千人隊過去根本佔不著什麼便宜,可若是派出的人多了,無非便是像上回一般,被人牽著鼻子跑出了庭州,差點沒直接追到一百里外的疏勒城下去那是安西四大軍鎮之一,如今守兵們雖是據城不出,人數卻比庭州要多上許多,到了那邊城下,難不成還能佔到什麼便宜
若是沒下這場雪,他還能佯攻庭州,暗布圈套,可如今這天氣麼阿史那都支恨恨的看著庭州的城牆,厲聲道,“繼續投石”
轟轟的聲音響過一陣便停了下來,阿史那都支正要發怒,回頭看了在投石機前忙碌計程車卒們一眼,還是閉上了嘴營地四周的石塊早已用光,去找石頭,需要走的路也越走越遠,士卒們也是盡力而為了。
眼見足足過了小半個時辰,投石機的皮袋裡才慢慢的又裝得半滿,阿史那都支的眉頭不由皺得更緊,正沉吟不語,卻聽身後有人急聲道,“吐屯,吐屯,大事不好了”
阿史那都支唬了一跳,忙轉過身來,只見幾名斥候架著兩個一身狼狽的人快步走了過來,還未到近前便叫道,“吐屯,唐人打到匐延了到處放火,說是要燒光咱們的糧倉”
這一聲叫出來,整個突厥營地裡頓時都騷動起來,阿史那都支臉色大變,厲聲道,“什麼說清楚些”
被架著過來的兩個人掙開攙扶,爬到了阿史那都支的腳下,“吐屯,我等是匐延城的巡騎,初四夜裡,城寨便被唐軍偷襲了。那些唐人直接衝破了寨牆,進來之後四處放火,幾處糧倉草倉被燒得最狠,我們這些人拼死去救,也只是用雪撲滅了兩座糧倉的大火,草料卻是全被燒光了那些唐人還留下話來,說是一日燒一座城寨,要放火燒了整個匐延”
“我們出來報信前,離城寨最近的牧場也派人來告急,也說是夜裡被唐人偷襲,馬匹都被他們帶走,馬棚草倉也全被燒了”
阿史那都支的臉色頓時變得和腳下的雪地一般又冷又硬,馬匹也罷了,橫豎留下的也沒幾匹好馬,但若是部落裡儲存的糧米和草料都被燒光了,馬無草料,人無餘糧,這個冬天他們難不成要殺馬為生如此一來,他們來庭州劫掠了再多的財帛又有何用西疆的唐軍精銳明明大多應是去了大都護那邊,怎麼如今到處都出現了這樣的奇兵
他忍不住怒喝了一聲,“你們是怎麼看守的城寨竟讓人衝進來放火,又怎麼拖到了今日才來報信”
報信的人磕頭不迭,“非是我等大意,這些唐軍有數百之眾,來時大約走的僻靜小道,並無人發覺,當夜衝的又是城寨裡最薄弱的地方,我們才不到百人,滿城都是火頭,怎麼撲得及等我等趕到糧倉時,都已燒得不成樣子了將軍當時便讓我們來報信,派了十來個人二十餘匹馬,可這一路都是冰雪,馬匹陸續折損在半路上,只有我倆的馬撐到了這邊請吐屯快些派兵回去,晚了只怕便來不及了”
初四開始到處偷襲放火,首先燒的便是最大的城寨,若是一日燒一座,到今日已過去了整整六天無論如何,都已是來不及了若是唐軍特意報復阿史那都支心裡一寒,忙道,“城寨裡傷亡如何”
報信人忙道,“傷亡不多,這些唐人只是四處放火,似乎並不想傷人,也不與我等交戰,放了火便跑,咱們的人手和城寨中的婦孺都無太大折損。”
阿史那都支心裡一鬆,突然聽見四周一片長出了一口氣的聲音,抬眼望去,那些圍攏過來的面孔上都是又焦急又欣慰的表情,心裡不由一凜,唐軍只放火,不殺人,或許為的便是瓦解軍心,逼他們回軍可是此刻回去,劫掠而來的糧草只夠回程上人馬嚼用,部裡的人馬又要如何度過這個冬日
他看了看營地後方已排成了一長排的簡易木車,略一沉吟,咬牙抬起頭來,“你們也聽見了咱們便是立刻回去,匐延的糧米草料也已被燒了大半,如今咱們只有一鼓作氣拿下庭州,搶上糧草再回程,咱們的戰馬才能度過這個冬天”
眾人剛剛放鬆下來的心頭都是倏然一驚,正是,沒有糧草,人還能吃牛羊,戰馬能吃什麼對於他們來說,戰馬便是自己的半條命滿營的人頓時振作起來,轟然回應了一聲,聲音裡帶著前所未有的決然。
不過一刻多鐘,數百名突厥人便推著木車、頂著木盾再次衝到了庭州城牆下。呼喝聲、慘叫聲又一次響徹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