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定方這個名字似乎帶著一種冰冷的魔力,阿史那都支身上微微一寒,自打得知興昔亡可汗死訊之後,心底燃起的那股熱切的火焰驟然熄滅了大半,當年的沙缽羅可汗阿史那賀魯手下雄兵十幾萬,一個冬天便被蘇定方打得潰不成軍,父子都被擄去長安,自己如今手下連一萬騎兵都沒有,若是惹來這個殺神他看向裴行儉的目光不由變得閃爍起來。
裴行儉的語氣卻越發舒緩鎮定,“吐屯,請恕裴某直言,吐屯說要保裴某平安,裴某自是感激不盡,可大唐富有天下,威加四海,大軍到處,無不披靡,當年的頡利可汗、沙缽羅可汗是何等英雄蓋世,如今又在何處若是真的惹來朝廷兵發西疆,諸位真能保我平安麼”
“倒是我裴行儉,今日能拿性命擔保,十日之內,蘇海政定然回軍,絕不敢再侵擾諸部,而大唐朝廷,也絕不容他倒行逆施至於吐屯和諸位將軍,只要諸位一日不興兵叛唐,我裴行儉便能保諸位平安”
他的聲音並不高,娓娓道來,卻自有一種令人無法置信的篤定。阿史那都支一時有些說不出話來。良久的靜默之後,他的聲音才響起,“裴長史從來是一言九鼎,都支不敢不信,今日既然承蒙長史贈予糧草,我等也不願令長史為難,這便先回本部,至於朝廷何時能洗刷可汗的冤情,令元兇伏法,我等願拭目以待”
裴行儉臉色沉肅的抱手行禮,“多謝吐屯成全,裴某必不敢教諸位失望”
他回身上馬,進了河谷。不多時,五百輛糧車從河谷中緩緩馳出,眼見漸漸裹入突厥大營,隨著幾千匹戰馬揚起的煙塵,一道消失在遠處。原本套在糧車上的近千匹良馬上,卻被解了下來,麴氏部曲們翻身上馬,押著那一百多名卸甲解刀的蘇氏親兵上了馬背,親兵們臉上都是一副劫後餘生卻又不知前途所在的茫然表情。
幾位伊州軍官則看了看突厥人留下的那輛裝著棺木的黑色大車,心有餘悸的低聲議論了幾句,適才這半個時辰內,誰人不是掌心捏著一把汗真不知裴長史用了什麼手段,居然真讓突厥人退兵熄戰,還歸還了來刺史的屍身
裴行儉吩咐完幾撥人,待他們各自離去後,也撥馬走到隊伍最前列,目送著突厥的人馬,臉色比原先還要凝重幾分。袁旅正看了他好幾眼,忍不住問道,“裴長史此番不戰而屈人之兵,立下大功一樁,想來朝廷必有嘉獎,再過些日子,待此事傳入軍中,大都護亦然不敢把長史如何,不知長史還有何事憂心”
裴行儉目光依然落在遠處,沉沉的嘆了口氣,“突厥雖退,但那位阿史那都支野心已熾,聲勢已成,裴某竭盡所能,也不過是略挫了些他的銳氣,令其不敢立時舉旗叛亂,卻無法令突厥五部真正歸心。但願朝廷能痛下決心,不然西疆日後如何,還難說得很”
袁旅正呵呵一笑,原本還有的一點憂心頓時拋到了一邊,西疆日後如何,輪得到他們操心麼橫豎這些狼崽子敢反,他們便敢去端了狼窩只要不是如此番般以幾百人對上幾千人,難不成自己還會怕了這些突厥人
兩人的身後,突然傳來了一聲嘶啞的叫聲,“更衣,我要更衣”
袁旅正回過頭去,鄙夷的看著那位先前拖都拖不上馬,此刻卻又有了幾分精神的蘇南瑾,冷笑道,“蘇公子,時日不早,還是到庭州再說吧”
蘇南瑾瞪著裴行儉的背影,冷笑了一聲,“裴行儉,你既然要留著我要挾家父,又何必折磨於人我若受寒傷風而死,於你又有何好處”
裴行儉慢慢的回過頭來,饒有興致的打量了他兩眼,搖頭笑了起來,“蘇公子誤會了行儉原想拿你去換來刺史的屍身,只是你如今這副模樣,若真交到突厥人手中,我等著實丟不起這個臉唯今之計,裴某也只好吃些虧,費上幾斤糧米,養你到朝廷處置下來之日。只是蘇公子此間若有個好歹,裴某少不得也會如此稟告朝廷雲,公子是聽聞突厥大軍到來,因驚嚇過度失禁受寒而死,想來蘇氏滿門,必會因此名揚天下。”
眾人頓時轟然大笑起來,有人笑道,“正是正是,我大唐立國以來,還從未出過如此以身殉國者,蘇公子開本朝之之先河,真真是可喜可賀”鬨笑聲中,蘇南瑾臉孔上便如開了染坊,青紅交加,恨不得暈過去才好,偏偏下肢冰涼,竟是清醒得無法暈去。
袁旅正低聲笑道,“突厥肯退兵而去,倒是教他們逃過一劫不然蘇公子今日只怕便會化作人皮一張”裴行儉單人匹馬去會阿史那都支之前,曾留下吩咐,若他勸說未果,突厥人前來強行劫糧,大夥兒便立刻放火燒糧,丟下蘇南瑾等人拖住突厥人,想來突厥人得了他們,也不會再有心思追殺眾人或劫掠州府,又可讓阿史那都支反旗剛立,便正面對上蘇海政。
裴行儉淡然一笑,“行儉先前所言原是信口胡謅,為的是震懾住這些兵士,讓他們不敢心存僥倖,負隅頑抗。說來蘇氏父子再是罪大惡極,到底也是我大唐子民,不到萬不得已,我寧可親手割下他們的頭顱,也不願他們到突厥人手中丟盡顏面。再者,如今以私刑殺之原是容易,但要令西疆平復,五部歸心,則必須由朝廷明正典刑”
袁旅正聽得點頭不已,“還是長史思慮周詳”
裴行儉默然回頭看了東邊一眼,眉頭皺得更緊了一些,到底還是拋開思緒,回頭提氣喝道,“諸位,咱們這便去庭州”
轟然響應聲中,近千匹良馬帶著數百人穿越沙丘直奔庭州。而在隊伍的南面,天山通往南麓的車師古道和花穀道中,好幾撥快馬也正帶著各色人等,直奔蘇海政大軍所在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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