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我一如往常入了陛下夢中,置了茶桌與陛下下棋。
陛下跟我說:“暮雪,有人說以你為藥引能為我增壽百年。”
“增壽百年?陛下覺得,活的久了真的是好事嗎?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死去,阿婢,承乾。陛下覺得自己還受得住多少?若是百年後陛下再看著治兒死去,陛下受得住嗎?”
“暮雪,死亡真的是天命嗎?”
“是。”
“暮雪。”
“嗯?”
“你會一直在嗎?”
我笑了:“我會一直在,我會替陛下看著盛世大唐千秋萬代,直至我也死去的那一天。”
“暮雪,你長得真像阿婢。”
“暮雪不是長孫皇后。”
“沒關係,暮雪,我心悅你。”
我恍惚間看到大業十年那個身著紅衣意氣風發的俊朗少年,陛下眼中的情意是那麼濃重,以至於暖了我餘下的千年光陰。
貞觀二十三年,七月十日。陛下於含風殿駕崩,廟號太宗。葬於昭陵。
那一日,長安城中有人傳觀音寺太宗親手植下的銀杏樹一夜間黃了葉子,落了一地金色。
送葬那日浩浩蕩蕩的隊伍裡與他有無關係的人都在悲聲號哭,我坐在觀音寺的寺頂望著遠方。又是一個夏日,暑熱蒸的人快要窒息,那個男人卻再不能讓我用枝葉為他遮一遮日頭。
我撫著一夜間白了的發含著淚笑了。
陛下你說,如此算不算共白首?
後來,袁天罡來了長安,他站在我面前跪我:“臣拜見長孫皇后。”
他說,我能得了靈智是因為我本就是長孫皇后的精魂所化。他說,陛下早就知道我是阿婢的精魂。
我一瞬間笑得癲狂,原來是這樣啊!原來是這樣啊!
只是為何你那句“我心悅你”來得那樣晚,若不然,若不然我便不會與你鬧了那多年的脾氣。只是有什麼用呢?
餘下的光陰只有我一人守著回憶過了。
後來,袁天罡死了,再後來,大唐也亡了。我每日穿梭在昭陵與觀音寺間。如此便是千年。
有日我偶然聽得有人吟晏幾道的詞: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