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故人重逢(上)
文怡抬頭看向眾人目光所聚焦之處,只見鄭麗君款款走了過來,豔光四射,神采飛揚。
她穿著一身淺蔥綠的交領夾衫,外頭罩著銀粉色梅鵲紋庫緞半袖直領對襟短襖,下穿五彩羅裙,仔細一看,黃、橙、粉、紫、藍五種淺淺的紗羅層層疊疊,當中隱隱夾著銀絲,風輕輕一吹,便仿若一朵五彩祥雲飛起般。一頭烏鴉鴉的好發分成上下兩束,上面那束只簡單梳了個圓髻,左右對襯地各插了一支玉花簪,咋一看與文嫻戴的那支頗為相象,仔細瞧了,才知道上頭還綴了三兩串黃豆大的芙蓉玉珠流蘇垂下來,用料也名貴許多。剩下的頭髮則用一隻魚須金束髮扎著,上頭鑲著一顆龍眼大的珍珠。除此之外,鄭麗君全身再沒別的首飾,連耳璫鐲子都不曾戴一個。
饒是如此,她一進園,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文怡雖深厭鄭麗君為人,卻也感嘆她極會打扮。從前見她,只覺得她裝飾華麗,貴氣逼人,今日見了,才發現她原來也只是個花季少女。這一身衣裳襯著她的花容月貌,怪不得京城中人都誇她是個美人。再回頭看文慧,今日同樣也是花了心思裝扮的,卻略嫌中規中矩了些,讓人覺得叫鄭麗君給比下去了。
只是文怡心中免不了多心,猜測鄭麗君在這樣的場合裡花這麼大心思裝扮,是出於什麼考慮?雖說東平王世子也會來,但兩人的親事已定,又是在那麼一個尷尬的情形下定的,若換了別人,想必不是找藉口推脫,便是儘可能低調行事吧?否則眾人見了她,議論紛紛之下,豈不是把當日那件醜事也拉出來說了?
文慧正盯著鄭麗君的臉,面色蒼白,目光忿忿。文嫻不自在地動了動身體,想要伸手到頭上摸那支玉花簪,但伸到半途便收了回來,把自己的身體稍稍往花叢後縮了縮。四周的閨秀們私下議論不休,已經有人提到:“她做了那樣的醜事,倒還好意思跑出來現眼……”
“誰叫人家命好呢?有個好姑姑,便是出了這樣的醜事,也能叫她嫁得風風光光的……”
“可憐東平王世子了,他今兒會來吧?一定會叫人笑話的,這女人也太沒廉恥了些……”這是為東平王世子朱景誠的風姿著迷的閨秀的想法。
也有人在小聲說:“也難怪東平王世子會看中她,她確實有幾分姿色……”
“有幾分姿色又如何?仗著姿色東勾搭西勾搭,得了太子青眼還嫌不足,偏要自甘墮落去勾引別的男子,還不是叫人撞破了?我若是她,早就一頭撞死了,哪有這麼厚的臉皮,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再出來勾三搭四呢?”
這話卻說得有些過分,文怡忍不住循著聲音望過去,隱約認得說話的是上回賞梅會時見過一面的一位佟小姐,閨名好象是叫瑀晴,是某家伯府的千金,家裡已有些沒落了,不過身份還在。不知是不是與鄭麗君不睦,居然當著眾人的面說出這樣的話來。旁邊好幾個聽到的閨秀都大驚失色地望向她,然後紛紛往旁邊退開幾步。
這時文怡聽到文慧低低地哼了一聲,轉頭望去,只見她低下了頭,目光中隱隱露出幾分譏誚,看向鄭麗君的眼神便帶上了嘲笑之色。文怡皺了皺眉,眼見鄭麗君跟幾個熟人打完招呼,轉頭看來,忙拉了文慧一把,讓她的身體轉了個方向,正好背對著鄭麗君,省得對方看見了她的嘲色。
鄭麗君的視線在文慧的後腦勺上定了一會兒,便忽然轉向文怡,文怡只裝作正在欣賞前方花叢中盛開的芍藥,似乎被迷住了,完全沒發現到鄭麗君的目光。鄭麗君輕蔑地笑了一笑,再瞥向文嫻,視線在她頭上的玉花簪處停留了一小會兒,臉色沉了一沉,便扭開了頭,重新露出笑容,與湊上來的幾個熟人邊說笑邊走向草亭方向,從文怡姐妹三人身邊走過時,還特地瞥了文慧一眼,輕笑一聲,仰起脖子走了。
文怡又皺了皺眉,文嫻滿臉惴惴不安,文慧卻早已氣得臉都白了,手裡絞緊了帕子,深深地呼氣吸氣。旁邊有那些閨秀又開始悄悄打量她,然後彼此竊竊私語,內容不外乎鄭麗君與顧文慧交惡原來不只是傳言等等。
文慧一甩帕子扭頭就走,文嫻急得跺腳,追上去攔下她道:“你又要去哪裡?出門時你不是答應過,要一直跟著我們的麼?”文慧一仰脖子:“我又沒說不跟你們在一塊兒,不過是嫌那地兒太悶,想到別處透透風罷了,怎麼?這都不行?五姐姐也未免管得太寬了”文嫻咬咬唇,強自道:“你儘管在這裡嘴硬吧,若是又惹出事來,回了家,我是一定要告訴祖母的”文慧冷笑:“你愛告就告去,別在我跟前擺架子,什麼東西”
文嫻的臉也氣白了,文怡聽得不象,便將她們拉開,好言勸道:“都吵什麼?我們是來做客的,有什麼失禮的地方,難道只是一個人丟臉?”然後扭頭先看向文嫻:“五姐姐,六姐姐的性情你是知道的,她原受了些委屈,不想待在那兒也是人之常情,我們多陪著她就是了。她發脾氣是不對,但你跟她吵起來,豈不是叫外人看了笑話?”又轉向文慧,“鄭小姐就在那邊呢,你不是說要叫她看看,自己離了她,日子一樣過得很好麼?這會子跟姐妹們拌嘴,她看見了,少不得要笑話姐姐的”
這話說得兩人都閉了嘴。文嫻忍不住偷偷看了四周,發現果然有幾個人盯著她們這邊瞧,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議論自己,心下立時便慌了,忙道:“我不跟你們拌嘴,省得失了身份”
文慧白了她一眼,眼睛卻禁不住往鄭麗君那邊看,見對方與幾個熟人說說笑笑的,好不快活,心裡便悶悶的。再細細一看,鄭麗君氣色很好,白晳的膚色透著淡紅,絕不是脂粉能辦到的,上回在大護國寺見面時已經消瘦下去的臉頰,竟然已經重新圓潤起來了,一雙眼睛透著愉悅的光芒,談笑間,顧盼神飛。文慧心下一酸:人逢喜事精神爽,鄭麗君雖失了閨譽,卻能許婚心上人,不日就要出嫁了,氣色又怎會不好呢?反觀自己,卻要被迫遵從父母之命,嫁給一個不喜歡的男子,便是有再多再好的胭脂水粉,也難以掩蓋住黯淡的心情。可笑自己還費盡心思裝扮,妄想要將鄭麗君比下去,卻不知道自己這番做派,落在自幼熟識的對方眼中,只怕是要惹得人笑破肚皮吧?
文慧神情黯淡,文怡看在眼裡,心中訥悶,卻又覺得三人呆站在這裡不是辦法,便問:“我們往另一邊去瞧瞧如何?我看到幾個熟人在那邊,過去說說話也是好的。”
文嫻沒留意她說的話,一雙眼睛都盯在剛剛進入園門的幾個麗人身上了。那為首的一個,儼然便是路王府的小郡君朱暖。同行的幾個,也都個個裝扮華麗,瞧著都是家世不凡的。有幾名閨秀言笑晏晏地迎上去,口稱“眾位縣主、郡君們”,想來都是宗室之女。文嫻腳上情不自禁地挪了兩步,卻又回過頭來看向文慧與文怡,神色躊躇。
文怡心中暗歎,只做不知,卻把方才的話再問了一遍。文嫻沒吭聲,一雙眼睛只盯著文慧,文慧卻怔怔地不知看著什麼,居然在發呆。
不遠處,鄭麗君與熟悉的閨秀們的說笑聲一一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