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稍等,我問下。”中年女人走了進去,很快又出來了,“請進。”
門口有個待客的沙發,我把小夕抱上去,囑咐她:“小夕先在這裡坐一會,媽媽很快就出來了。”
“嗯嗯,媽媽你去吧,我跟青蛙玩。”她拉扯著青蛙把它擺出不同的姿勢。
我摸了摸她的頭,走了進去。
入眼是白色的床單,床上的人臉色蒼白,帶著氧氣罩,頭髮幾乎掉光,臉頰深陷,顴骨高高隆起,紅紅綠綠的管子沒入被單下。
聽到聲音,他睜了睜眼皮,抬起手時似乎很費勁,拿開臉上的氧氣罩。
“小清。”他的聲音虛弱,方才還半睜的眼睛似乎亮了起來,“你來了?”
我點了下頭,在床頭邊的凳子坐下,看了他一眼:“徐先生。”
他的眼睛似乎瞬間暗了下去,嘆了口氣:“我對不起你和你媽媽……”
“徐先生,”我雙手交握,眼睛微垂,“我來是想讓你撤回股權轉移。”
房間裡靜默了片刻,他剛想開口,猛地咳了起來,似乎呼吸不暢般,看護趕緊走了進來,他咳嗽稍停,擺了擺手示意她出去。
“我已經簽了字,劉律師已經辦好了手續,撤不回來的。”他的聲音虛弱卻堅定,半晌,才繼續說,斷斷續續地似乎在回憶,“四年前,你問了我那些問題之後,我就起了疑慮,後來我去了G市,才瞭解到了當年的事情……我在那個樓下看到了你母親和……她的先生,她很幸福,我沒有去打擾她。”
他停下來喘了幾口氣,才繼續說,聲音帶了隱忍的痛苦般:“我從沒有對你盡過一日父親的責任,這四年,我一直在找你,顧風也一直在找你,那個孩子比當年的我勇敢,他硬是一個人把當年的專案扛了下來。後來你不見了,他滿世界地找你。”
我怔怔地聽著,手指絞在一起有點發紅,沒有打斷他的話。
“我現在唯一的牽掛就是你。顧風是個好孩子,和他母親一樣是個痴情的人。當年,徐顧兩家聯姻,顧老一開始不同意,後來又同意了。當時我不知道為什麼,結婚後第三年,有一天淑芬對著一張照片掉眼淚,我看到那張照片,瞬間就明白了。那是顧風的親生父親,竟和我長得十分相似。她與我坦言了她從來沒有愛過我,結婚只是因為我和她前夫長得相似,可是後來她發現那終究只是相似的皮囊,她說她對不起我。我不忍看她那麼自責,也跟她坦言我畢生所愛只有你的母親。她聽了,反而釋然了。後來我們以朋友的身份相處,只在外人面前維持著夫妻的身份。後來淑芬因過度思念顧風的父親抑鬱成疾,去了美國療養。可能當時顧風還小,他不理解大人的事情,他以為是我對他母親做了什麼,所以這些年他都不願意見到我。”
他一口氣講了許多話,好像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般無力地喘了許久,目光悲慼地看著我:“這輩子我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和你媽媽。她恨我是應該的,我不奢望她能原諒我,只希望她能平靜幸福地過完這一生。我的時間不多了,無法再為你做什麼。我不妄想你能認我,我只希望你能幸福。”
他忽然急急地喘,我不知所措,看護衝進來,按了床頭的對講機,很快一堆人就湧了進來。
醫生有條不紊地進行急救,我被擠到角落,腦子還是呆的。
他閉著眼睛了無生氣地躺在那裡,好像已經停止了呼吸般,我忽然覺得害怕,想起了小時候打雷天氣時,我一個人在小房間裡躲在被窩裡捂著耳朵,響雷一個接一個的好似要劈裂天空般,像電視裡怪獸要出現的前夕。那時候大人總是嚇唬小孩子說,如果不聽話,打雷天就會有怪獸出來把小孩子抓走。
明明是大晴天,我卻覺得好像有響雷在腦中炸響,冷汗淋淋。
一隻溫暖的手牽住了我的手,軟軟的。
我低頭一看,小夕不知道什麼時候跑了過來,她仰著頭看我,眼睛清亮:“媽媽,那個爺爺怎麼了?”
她的話把我的思緒拉了回來,我才發現醫生已經檢查完,有一個年紀比較大的男醫生走了過來,看著我說:“你是病人家屬嗎?”
我不知怎的竟點了下頭。
“病人的情況不是很好,可能過不了今晚,做好心理準備。”他目光沉重,點了下頭,走了出去,其他醫生和護士也跟著他走了。
我靠在窗邊,陽光亮得刺眼,忽然覺得乏力至極,險些站不住,用力地抵著牆才堪堪地站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