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能讓姑丈代為轉達問候,看到姑丈的臉,仍然與以前一樣,是沒有任何悲傷的樣子。
我忍不住詢問,姑丈卻說:“你小姑已不是第一次流產了。本來看在她的份上我才決定把悲傷隱藏起來而已,還輪得到你這孺子來問嗎?”
從此之後,我沒有再與姑丈說過話。
那之後不久的某一天,小姑突然將我叫到面前,對我說:“我是柳郎君的繼室,你只是我的侄兒,並非柳家的人。如今你逐漸長大成人了,不便久居於此。我已經為你備好一份財物,你拿著到附近的某城的書院裡去讀書吧。”
我十分驚訝,哭拜道:“阿諶幼失怙恃,全靠姑母撫養才能長大。雖然知道終要離開,卻實在放心不下姑母,至少容阿諶看到表弟妹出世才是。”
小姑聞言面色大變,指著我說:“說實話,我已經查清了,正是因為你與我八字相剋,才讓我一直生不出孩子來。現在還有什麼別的話說!你快去吧!我要保護我的孩子!”便命家丁進來,將我強行帶走。
我於是進了書院讀書,再也沒有回過山中的柳宅。中了舉人之後,也派人帶過信,想使小姑知道這事。但託去訊息甚至財物的信客,卻並沒有帶回哪怕隻言片語來。
後來我在京中做了主簿,幾十年間也曾數次託人回故鄉詢問小姑的訊息,那些人卻總是不能按我的指示找到柳宅所在。我以為山中偏僻,姑丈已經搬去別處居處,兩邊就此斷了訊息,夜深之時時常感慨垂淚。
恰逢一日,院中清閒無事,眾人便辦酒宴。席間有人談論起聽過的奇聞異事,有一位姓楊的學士說,他幼時曾聽祖父說過一樁奇案。
這人的祖父是當地修縣誌的老秀才,頗通掌故,言及數年前有一女子前來報官,說她的丈夫在家中供奉怪物,竟將他們的兒子上供給怪物吃了。還說懷孕之時半夜曾經驚醒,見到丈夫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肚子看。
縣官並不相信這事,說:“虎毒尚且不食子,哪有人拿自己的兒女去祭祀的呢?為了什麼才會做出這樣的事?”便派人將女子遣送回家中,女子的丈夫說女子是因為流產太多次,得了失心瘋胡言亂語。此事因無憑據,並無下文。
不久之後,女子便病死了,丈夫又娶了續絃。因為間隔太短,也有人背後說他無情。
只是不知為什麼,這丈夫納了好幾房妻妾,始終沒有得到一兒半女,妻妾也紛紛早死。天長日久,人們以為他是天生的鰥夫命,也就不再把女兒嫁給他,男子於是離開了當地,把居住的宅子也賣掉。
新的買家住進宅子之後,夜裡頻頻夢到有小兒與女人的號哭之聲。於是命人將院子裡的青磚挖開掘地三尺,於下方見到許多瓦罐裝著的白骨,臭不可聞。買家驚慌不已立刻報官,縣官方知曾經的報案是真事,立刻派人去通緝男子,而男子已沒了蹤跡。
此事最終隨著縣官的作古而沒了下文。我聽了楊學士的這個故事,原本酒意頓醒,問他那男子姓甚名誰,長什麼樣。楊學士說因只是幼時聽祖父講過,詳情他亦不知,只記得祖父曾戲言,男子的姓似乎能與他的姓相聯,或是柳,也可能是別的,時間一長,已然記不分明瞭。
我兩股戰戰,強作平靜,急忙問楊學士:“此話你可曾聽過?”於是將記憶中小姑問過我的那句話說與他聽。楊學士臉色十分驚訝,問我:“這是我們那裡的方言,錢兄與我家相隔何止百里,如何知道?只是這話似乎不該在此處說。”
我問他:“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語出何典?”
楊學士擺擺手:“哪裡有什麼典故,用官話說便是這個意思:伏惟尚饗。”
我渾身發冷,立刻向上司請假,帶上數十個年輕健壯的家丁趕回故鄉。沒想到昔日上下山的道路已被荒草淹沒,費了一月之久,強行清理出道路想要回到荒山之中尋找舊日柳宅所在,卻不得其法。
我於旅館長吁短嘆,夜裡便做了一個夢,夢中是穿著嫁衣的小姑。
我看不到她的臉,只聽到一聲嘆息,將我向後推了一把,夢就醒來了。
我選擇了一塊風水寶地為小姑立冢,又寫下這個故事以此祭奠於她。
深夜擱筆之時,似乎還聽到她對我說的那句“我要保護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