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在的一定是個很幸福的地方,沒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吧?”司機說,“讓所有人都不出門很難的,對所有人說實話更難。我也知道那個把你帶到這兒來的人為什麼不和你說這些……知道真相了誰還願意留下來呢,對吧?”
白不識隱約覺得這話意有所指。
不過沒給他時間細想,司機繼續說著話。
“而且,也有想要在這個時間裡出門的人。比如我。”
“498路夜班車司機的待遇確實是平時夜車司機的數倍,但我自願來開這趟車不是為了錢。高薪高危的工作很多,拿錢買命不是所有人都願意做。”
“那是為了什麼?”白不識適時地捧了句哏。
“我想見一次我奶奶。”司機說。
“你的……奶奶?”
司機點了點頭:“她去世很久啦。”
他看起來四十多歲,鬍子拉碴面色黧黑,長相與別的都很普通。
通常這類從業者總給人以健談的印象,只是談的通常是時事、國際、黃色笑話,而不會是一位會讓他動真情的逝去已久的家人。
“我爸媽從小就在外面打工,我是奶奶養大的。她總去外面擺小攤,起早貪黑。”
“她不是什麼高素質的老人,從來都不是。目光短淺,貪小便宜還喜歡罵別人,罵得特別難聽,賣東西會短斤少兩,生意不好,也就坑坑那些第一次來的遊客啥的。”
“但她對自己也一樣狠。衣服從來不買新的,一雙鞋穿好多年。因為她總想多賺點,多省點,這樣家裡就能多點錢。”
“多點錢買牛奶給我喝,給我換雙新鞋子。”
“她不完美,甚至對很多人來說不可愛,我家長會的時候都不敢叫她去,我就說我奶奶年紀大了沒法來開會。在家我從來不說還有家長會的事情,奶奶也不問。”
“後來我想想,其實同村的其他小孩都叫爺爺奶奶去開家長會,只有她一個人從來沒有受到過邀請。她應該是知道的。”
“可她從沒問過我,也沒怪過我。”
“她也沒改過。她就是這樣的,以一種令很多人討厭的方式活著、賺著錢,把我養大的。”
“就是這樣的奶奶。我現在再回頭想的時候,還能記起她的身影……那個挎著竹籃子的佝僂身影。”
“其實我很後悔的。這班車我年年都報名,年年都是我開,開很多次,我想我總能見她一面吧。”
“只是公交車司機有自己的規則,我們不能看乘客。”
“我不知道她會否曾經上過這趟車。”
“如果真的彼此不能相見,那麼就像小的時候她揹著我上學那樣,能讓我載她走一段路,也很好吧。其他的東西,其實我也不怕,我想如果奶奶在,一定保佑我的。”司機說。
男人目光悠遠,聲音低沉而溫和。
白不識瞧了瞧他:“如果她搭過你這班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