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線香繚繞,明明一屋子的人,卻是鴉雀無聲。
朱高熾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方才所聽到的。
此番真定之役,耿炳文被困城內不過三日,父親就引兵撤離……朝廷連夜命遼東江陰侯吳高等領兵圍攻永平……皇上任曹國公李文忠之子李景隆為大將軍領五十萬大軍,賜通天犀帶,並親自在江邊行捧轂推輪之禮,並授將在外君王有所不受之權……
但這些還不足以令朱高熾驚訝,令他想不到的是,父親竟將親統大軍馳援永平。卻只留下區區一萬人馬,命自己鎮守北平!
一萬人馬對抗朝廷五十萬之師,這個擔子竟落在了自己的一肩之上。
打仗?莫說打仗,他連馬都上不去。武藝沒有,兵器識不全,平日也就偶爾練箭權作強身健體。
朱高熾的手擱在早已麻木痠痛的腿上,微微有些顫抖。他幾乎已經可以預見這一戰事的艱辛和慘烈,但父親為何看起來卻似乎十分篤定?
他望向母親,母親也正注視著自己,那目光裡是一貫的笑意,溫暖而堅定。
他又望向不遠處的斯道,他端坐著,僧袍齊整,垂目入定般,面上亦毫無憂色。
唯一露出懷疑和不快的,是朱高煦。在聽說此番自己將隨父親出征永平,他才緩了顏色。但將信將疑的目光,不時掃過朱高熾不安的面龐。這個連路都走不穩的長兄,如何能擔起保衛北平的重任……
已近三更天,思暖候在燕王妃的寢殿外,手腳有些冷。殿上議事剛結束,燕王妃就喚她過來取東西給世子,也不知是什麼緊要的東西。
正猜想著,聽見燕王妃的聲音,“阿暖進來……”
思暖急忙挑了簾子進去。
“天冷了,熾兒腿受不得寒氣,給他做了這個。平日裡替他穿在裡面,尤其需將那膝護著……”燕王妃遞過一對裘料的護膝。
思暖瞧那針腳細密,不覺讚歎,“王妃親自做的?真好看……只是這裘料……”她覺得有些眼熟,似是在哪裡見過。
燕王妃笑吟吟地低聲道:“宮裡賜的裘襖,我給拆了……”
思暖大驚,這才想起之前的確看過那裘襖,上好的裘皮,是宮中按例制賜給燕王妃的,卻從未見王妃穿過。
“拆……拆了?”她有些結巴,如此昂貴的裘襖,怎麼說拆就拆了,還做成了護膝。
“我不愛穿那些,閒置著也是可惜了,索性拆來做些平常用得上的。”燕王妃面露得色。
“熾兒日日裡拘在屋子裡倒有,那些日日風餐露宿勞苦奔波的反倒沒有……”有人步入屋內,語氣裡含著怒意。
思暖看見來人,急忙將那護膝收了,匆匆禮過退出屋去。
朱棣瞅著她離開,皺著眉不吭聲。
妙雲連連搖頭,“堂堂燕王和自己兒子搶東西,說出去,豈不讓人笑掉大牙……”
說罷她上前將他外衫脫了,從榻上取了一件短褙子,替他穿上。他一看就知,這件也是從那裘襖上拆下來的料子縫製而成。只是經她改了樣式,如今服服帖帖地裹在身上。如此,在外面穿上甲冑,既輕便又保暖。
見她正埋頭替自己整理胸前的衣衫,他將她的手捉了,“此番兇險,你答應我,將自己護好了。”
妙雲瞧他神色肅然,也斂了笑意,“你若答應,我便答應。”
他掌中的這雙手,纖柔卻剛毅,可提筆洋洋灑灑,可挽弓箭無虛發,亦可在燭下引線穿針密密織縫……
他的唇落在她的額前、眉梢、唇角……
“等我回來……”他的聲音終是消失在與她的氣息糾纏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