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拂腦袋裡就是嗡的一聲。
北平城張掖門被破的那一夜,那個駕馬車的侍從……那個總在她眼前浮現的投水的女子……
幾乎沒做猶豫,她急忙推開金幼孜就朝著那女子衝過去,試圖將她拉住。
卻眼見著那哭泣的女子已傾身躍下河去,激起水花和漣漪無數......
金幼孜見她忽然神色大變猛地向河裡撲去,大急之下再顧不上其它,攔腰將她抱住,“你做什麼?!”
桐拂掙脫不開,死死盯著那河面,“她跳下去了!我得救她!”
金幼孜轉頭望去,河面一片平靜,剛才這裡並無旁人,又怎會忽然有人跳入河中?
“許是你看錯了,此處並沒有旁人……”他將她牢牢圈在懷中。
殷紅漸染的雪地,一聲聲嘶喚猶在耳邊,阿蕪等我……
而眼前的阿蕪投入水中,漣漪不絕……然而終歸消散,水面再無痕跡……
桐拂只覺悲傷洶湧如水,將自己溺在其中,不得呼吸不得出聲。又有什麼將自己禁錮著,令自己不得掙脫……
金幼孜見她瘋了般在懷中掙扎,目光卻是死死盯著那湖面,曉得若是自己放手,她必然跳入那其間,手中更是不放。
“小拂,沒有人,沒有人跳下去,都是幻象……我在這兒,別怕……”他在她耳邊小聲安撫。
懷裡的人忽然脫了力一般再不動彈,原本掐著他手臂的手也鬆開,整個人彷彿失了魂魄。
金幼孜心中一緊,她方才胡說八道的那些……不過是一縷魂魄,說不準哪一天,就在這日頭底下,消散地乾乾淨淨……此刻不知何故,他竟覺得或許當真如此,於是仍將她牢牢箍在懷中,絲毫不敢鬆手。
“你看到了……”她的聲音幽幽傳來,“我就是個瘋子……我還殺了人……對,就在北平的麗正門之上,他就死在我的峨眉刺下……他瞪著我……嘴裡都是血……是我殺了他又看著他死去……”
金幼孜鬆開手臂,將她轉向自己,“聽著,這不是你的錯。戰場之上生死之間,本沒有對錯是非。你看,都過去了,你不是回來了,會好起來……”
“不,沒有過去,我什麼都知道。所有關於他的,我都知道!”她忽然抬眼死死盯著他。
“去歲十二月十九,燕王出師攻大同。二十四,燕軍抵廣昌,守將楊宗投降。正月初一,燕軍抵蔚州,明廷軍守將王忠李遠投降。初二日,燕軍攻大同,李景隆赴援。紫荊關外,棄鎧俯於地,凍死者不計其數……”
她一字一句,鑿鑿確確,雙目盡赤。
金幼孜聽得明白,也知道她說得半句無錯,他唯一無法想象的是她所能看到的慘烈……
“怎會這樣?你……你一直在那裡?”他問道。
“不,鄭村壩一役之後,我就從白河逃回來,一直在這裡。但我都能看見,睜眼閉眼,無處不在……”小心隱藏的恐懼,自撕開的裂口處蜂擁而出。
“小拂姑娘?”有人在河上招呼。
桐拂扭頭望去,是劉娘子店裡的夥計,八成是過來買薪炭,那人瞧清楚了笑道:“果然是小拂姑娘,可要搭我們的船回去?”
她衝他招了招手:“來了!”
復又回頭對著金幼孜,面上已然恢復了平靜,“後日殿試,等著柚子的好訊息。”
說罷往那渡口跑去,輕巧地躍上船頭,卻始終不曾回頭再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