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裡獵來的野味,總不會少了她的一份。知道她從南方來,他們特意將肉食烹熟,挑了嫩的送來……
喝的水也都是他們特意多走些路,取了上游的水給她用,以防吃壞了肚子……
秣十七本有自己的營帳,卻每夜睡在桐拂這裡。嘴巴上說她是奸細,得好好盯著,其實根本就是在陪著她……而孫定遠也搬到相鄰的帳子,若有動靜,隨時可以過來察看……
思及此處,桐拂雙腿失力,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手臂上的傷處早已崩開,血順著手臂蜿蜒而下,落於砂礫石隙之間......
風起得十分忽然,彷彿平地而生,且很快攜著砂土一陣猛過一陣。
這樣的風沙,對於燕軍來說並算不得什麼。常年與蒙古人打仗,風沙裡來來回回不知多少趟。
但對南軍來說,簡直就是噩夢一場。
風大也就罷了,這風裡的沙礫,彷彿千萬細密的針,吹打在面上生痛,根本睜不開眼來。
火器營的一窩蜂再無法點燃,陣型頓時大亂。
李景隆早將雙眼護住,只聽見頭頂的將旗被大風颳得呼呼作響。身旁的人亂做一團,極力將他護在中間。
濃煙散去,風勢卻更猛了。燕軍有了這片刻喘息,終得機會重整佇列。
也就在這一刻,喀嚓一聲巨響,緊接有什麼轟然倒下的聲音。
眾人都循聲望去,南軍驚駭地發現,李景隆李大將軍的大旗旗杆,居然生生被風折斷。
那大旗原本何等威嚴,眼下如枯木朽樹,頃刻傾頹。
舉旗那人一時呆若木雞,不可思議地望著手中剩下的半截旗杆……
接下來的一切,逆轉地十分迅速。
人心這樣東西,一旦被動搖,崩潰起來是驚人的摧枯拉朽。
而如此的際遇,自然不會被朱棣放過。在極短的時間內,他已突出重圍,與馳援而至的朱高煦合軍一處。
朱高煦見父王無恙,頓時精神大振,與父王一起在李景隆後方縱橫掠陣縱火燒營。在南軍的一片混亂中,朱高熙竟一舉將瞿能父子皆斬於馬下。而朱能也將平安擊退……
再想尋那李景隆,卻見他早早領頭逃跑,一路丟棄輜重,狼狽不堪。
朱棣父子豈能容他輕易走脫,一路追至月漾橋。南軍被殺而互相踐踏淹死者數萬人,橫屍百餘里……
暮色攏下之時,腳下的這一片戰場,仍被四下裡兀自燃燒的火照亮著。
桐拂不曉得自己是怎麼下得山,如何過得河。腳下一個踉蹌,她才看清楚,自己正站在這一片死寂的河岸之上。
觸目可及,數十里伏屍累累,殘劍斷矢,破碎的盾甲之上早看不出原本凜凜紋路。血漬猶新,在縫隙中兀自蜿蜒,映著火光顯出猙獰顏色。
沒有聲息的軀體,彷彿斷垣殘壁,以古怪而駭人的姿勢,凌亂而扭曲地堆疊。
她並不敢看腳下,但又必須去看。因為她曉得,秣十七和孫定遠也在這裡。她得找到他們,他們不該躺在這個冰冷的修羅場。
一聲馬嘶,在死寂的一片裡,格外響亮。
桐拂身子一顫,遠遠就看見了立在屍首間的那一匹戰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