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景昭雖隨性慣了的,但這麼被一姑娘家一路盯著,還是頗不自在。不過看起來這姑娘似是神志不清,倒也心生憐惜。
仔細看來,這秣十七應是北方的姑娘,眉目之間少了京師女子的嫵媚婉轉,多了英氣神采。縱然眼下看起來神志並不清楚,但遮不住天生飛揚跳脫的性子。
馬車快要出城時,只聽對面馬蹄聲急,似有快馬奔來。許是路人躲避慌亂急促,竟將四人所乘的馬驚了。馬嘶聲中,桐拂只覺得馬車身猛晃,竟是要傾翻過去。
尚不及反應,只見面前的十七猛地起身,躥到駕車人身旁,將那韁繩奪過,握在手中一鬆一拉之間,竟將那受驚的棕馬穩住。幾乎翻覆的馬車,也被一股力道帶正了,險險停住。
秣十七親暱地拍了拍棕馬的後背,“赤兔莫驚,有我在,還有定遠,沒什麼可擔心的。”
說罷,她將韁繩還給駕馬人,施施然回到馬車裡,復又坐在邊景昭的身邊。
她撣了撣衣襬上蹭的灰,得意地對邊景昭道:“定遠,瞧,我搞定了,怎麼樣,不比你差吧。”
邊景昭還未從方才險境中回過神來,張口結舌,“厲害……實在厲害……”
秣十七面上竟是紅了紅,“其實不厲害……若是你去,赤兔根本不會受驚……”
“不不不……十七姑娘過謙了……”邊景昭擦了擦額頭的汗。
桐拂看著,心裡卻是不好過,將腦袋偏在一旁。金幼孜曉得她心事,也不知如何勸慰,撿了些府衙內的趣事,說了與眾人聽,桐拂才勉強露出歡顏。
車入山間,簾微揚處,松柏、草木溪澗的香氣翻卷撲入。眾人下得馬車,但見山幽徑深,遠處禪院精舍的硃紅院牆,掩在松柏之間。雖已入秋,四下仍是鬱郁深重,偶有桂子香氣掠過鼻端,沁入肺腑。
桐拂將馬車上的揹簍布袋取了,說是替劉娘子摘些桂花回去。
邊景昭喚了侍從揹著茶具小爐,跟在後頭。
一路往那靈谷禪寺旁的山林走去,漸漸可見大片的桂樹,雖只一些早桂初開,但整株或金燦晃眼,或銀白如雪,香氣撲鼻,濃而不惡。
十七何曾見過如此情形,早撒歡一般,扯著邊景昭一路跑著。邊景昭哪裡跑得過她,氣喘吁吁拎著衣襬勉強跟著。
桐拂哭笑不得,又勸不住十七,只能由得她去。一轉眼,那二人已經跑到林子深處去了。
“上回見到爹爹,可有問到十七的病?”金幼孜忽然道。
桐拂剜了他一眼,“再亂稱呼,不睬你了。”
金幼孜嘴角上揚,不置可否。
“爹爹說了,此種情形,藥石並無太多用處。如今她陷入迷惘,只能待她自己掙脫而出。至於她想不想出來,也要看她破除心結和執念的意願。”
二人一時無語,身旁桂花簌簌而落,於肩襟於袖畔。
一旁山林幽深處,忽然傳來清吟:
“大道常在目前,雖在目前難睹。若欲悟道真體,莫除聲色言語……
一切如影如響,不知何惡何好。有心取相為實,定知見性不了……”
不久,見一僧人自那桂樹間而出,長髮赤足,手執錫杖,上掛剪刀、拂扇、鏡子等琳琅之物,口中仍自吟誦。但步速極快,片刻不見影蹤。
桐拂不識,扭頭欲問金幼孜,卻見他兩眼發直,口中喃喃:“寶誌禪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