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幼孜心中約莫覺得,桐君廬多少知道些卻並不點破。至於他是如何知道,金幼孜無從揣度。單是桐君廬如今對自己,彷彿自家人一般的態度,足令金幼孜感激不已。二人何時竟成默契……
面上的布條取下,金幼孜抬眼,不過幾日,河房外的金桂已落了大半,只餘了不多的細碎花簇。他伸手摺了一枝,提步入西廂廊下,將房門推開。
把包袱放了,桂枝置於案上,將榻旁的青帳撩起,他不覺一愣。
她不似往日平躺,此刻側睡著,手枕在腦袋下,另一隻手揪著原本方在枕邊的香囊,垂在榻外。那香囊是桐君廬交與他的,說有克心悸助平息之用,他便一直放在那裡未曾挪過地方。
金幼孜大喜,矮身輕喚她,“小拂……是我,金幼孜,柚子啊……你是不是醒了?能聽見麼?”
她額上有微微細汗,卻並無任何反應。金幼孜取了帕子替她擦著,“沒事的,你聽著就好……
你爹爹我剛見過,他好得很,如今在惠民醫局,擔著太醫的職,雖食宿皆在醫局內不可隨意離開,卻並不煩勞。
桐柔她也安好,前兩日我隨戶部幾位大人去了文華殿,遠遠見到她,就在陛下身旁……”
他將她的手輕輕掰開,將那香囊取出,仍置於枕畔。
“燕王自年初戰至眼下,又歸北平。三月,陛下再次罷免齊泰黃子澄,面上勸降,其實一直徵召兵馬,擾燕王餉道……
燕王豈是庸碌之輩,遣那李遠以輕兵六千人,穿著朝廷軍的鎧袍,背插柳枝,一路自濟寧、沙河一直到沛,火燒朝廷軍糧船……”
“你可知,那日焚燬數萬舟船,河水幾沸騰,河中魚蝦浮屍無數……”
他將她扶起,靠在自己懷中,取了桐君廬給的藥丸,給她服下。那藥丸入嘴即化,他以小勺略略餵了些水進去。
正欲將那勺放回案上,忽覺自己衣襟一緊,忙低頭看去,她本垂在一旁的一隻手,此刻竟捉著自己的衣襟不放。
金幼孜手中的小勺哐啷一聲落了地,將她的手握住,“小拂,你能聽見是不是?莫怕莫怕,會好起來……”
桐拂猛地自榻上坐起,窗何時被風吹開,此時哐啷有聲。她走至窗前,長髮被夜風揚著,在眼前凌亂。
仍是燕王府,她仍被困著。方才,又生了幻象。
金幼孜的話她聽得真切,甚至……他說話時的氣息在耳畔,她也覺得出。
而他說的這些,一件件一樁樁,她非但知曉,且都瞧得清楚。
還有,還有許多他知曉的……
錦衣衛千戶張安,手持皇帝密信至北平,令世子背其父而歸順朝廷,許以燕王位。另有中官黃儼,馳報遠在德州的燕王,稱世子與朝廷密謀……
彼時朱棣的神情,桐拂瞧得清楚,口稱不信,面色卻極為肅殺。一旁朱高煦亦出言,疑世子之心。
一番陰謀陽謀,她看得倦怠意冷起身欲走,卻被一旁小五攔住了去路。抬頭看著他的目光,她曉得,自己若是膽敢此時邁出帳去,他下一刻就有法子將自己整得魂飛魄散。
如今自己,倒似是成了軍中鎮宅,不,鎮營的器物。只差將她掛在那大帳中央,大旗之上……
一聲“世子信至!”,帳內瞬時一片死寂。
如此關頭,信中所言,怕是會將這時局攪個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