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來的那人一身桃絳羅裙釵環玲瓏,屋子裡一時盡是濃郁的脂粉香氣,“姑娘聽九娘一句勸,多少用些點心,這不吃不喝的,傷的是自己的身子。”
那案前的女子仍枯坐無聲。
九娘將手中的小食放下,“你雖入了這梅妍樓,但至多隻是在簾後撫琴罷了,這是管事一再叮囑的。不瞞你說,九娘我也拿了好處,所以也不會讓姑娘受委屈……這委屈嘛,如今是有些,但姑娘也並非一輩子就會困在這裡……”
門外忽起的嘈雜聲令九娘立刻皺起了眉頭,“我去看看,姑娘只管用點心。”說罷人已經出了屋子去。
外頭似有推搡怒罵,少時有酒盞落地濺碎之聲。
“吏部侍郎之女……又如何……如今不過是十六樓裡的伶官……怎的親近不得……讓開……”
門被猛地推開,有人步履蹣跚入了來,直往那案前女子處走去。
“程某傾慕姑娘已久……今日才得見……”
更多的人湧入屋子,似是將他攔著,九孃的聲音裡已是極力隱忍,“程公子莫要為難九娘,旁的姑娘只管公子選,偏這位姑娘不行。”
“如何不行,今日偏要……”
“程公子,”九娘忽然道,“今日是文淵閣的大人點名要聽這位姑娘撫琴,若程公子執意如此,那容九娘去與那位大人說一說。”
那程公子聽聞似是愣了愣,停了腳步。
“聽說,陛下欽點的這七位翰林官員,自入了內閣,極受重用。九娘這裡日日聽著,說如今陛下對他們倚重非常,用人、徵調、賦役、戰事都與這七位大人商討……嘖嘖,莫要小看他們尚是五六品的官階,這前途不可限量。若能一見,當是巴結都來不及……”九娘一副神往讚歎。
“這……”那程公子酒醒了幾分,顯出遲疑。
九娘故作疑惑,“你瞧瞧我,今日忙昏了頭,至於是哪一位大人今日要過來,方才倒沒聽仔細了。要麼,程公子,我現在就去問……”
“九娘,”又有人匆匆入來,“人來了……”
九娘幾乎立刻笑容滿面道:“哎喲真是巧了,程公子你看,要麼留下一起吃酒?”
“罷了罷了!”那程公子掉頭就走,“今日酒吃得多了,也聽不進曲子……”話未說完,人已經腳步虛浮地走遠了。
一屋子退散的乾乾淨淨,似乎方才鬧哄哄亂紛紛,不過虛幻一場。
九娘離開之前,將她面前的小食取了,置了琴。之後又有人入來燃了香,替她淨了雙手。她一動不動,任人擺佈,目光卻始終落在那琴身。
這琴她識得,非但識得,且曾日日撫奏。
爹爹每每聽罷,總是斂著眉,將那不足一一說來,指法不精用心不專……雖為女子,亦不可懈怠鬆散,氣息需勻調,指間不可虛浮……孃親便每每想法子將爹爹支開,悄悄帶著自己一同去府外逛胭脂鋪子、衣料坊……大哥成經,二哥復全,總會提前安排了車駕、酒樓雅席……
她的手撫上那琴絃,琴絃簇新,顯然已是換過,觸手冰冷陌生。
指尖一顫,一聲如裂帛,驚得她一個哆嗦。
那聲音很快消失不見,一如他們……
“瓊瓊……”身後的那一聲,彷彿自亙古久遠之中傳來,似嘆非嘆,似喜猶悲……
她撫在琴身上的那隻手,漸漸緊握成拳,卻偏偏沒有氣力轉過身去。
面前銅鏡的光澤之間,那個綽綽身影,曾是她入骨相思的來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