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戶亮堂,桌几明淨,若非時常有穿著鵝帽錦衣挎著刀的總旗、校尉進進出出,她倒以為是在一處書院或是學堂裡。
她面前的屏風上,懸著一張京師輿圖,上面細細羅列著每一處屋宇樓臺河道湖泊……那之上,用硃筆圈著十處地方,皆在水道之間。她如今日日對著這圖,越看腦袋越大。
身後的案上,整整齊齊堆著這十人的各種案卷,畫像、黃冊抄本、戶籍、裡戶記錄……這麼些天,她幾乎已經都背下來。
朱高熾日日都來,來了之後通常與趙曦一同看查案卷,偶爾問她幾句關於河道走向、河底情形之類,倒還不曾拎著她下水……
正走神,猛聽得外頭一陣急促鼓聲,她一個激靈,這是又有新案子的意思。
很快,有人疾步入內,向那當值的總旗道:“第十一個……弓箭坊和鐵作坊之間的河道,挨著丫頭巷……”
桐拂的心裡跟著一沉,鐵作坊……昨晚,她也去了鐵作坊。
本是去尋那欹器上一處缺了的鐵片,沒曾想從水裡爬出來,又進了總明觀……
之前去過之後回來,旁敲側擊地問了廖卿,才曉得這總明觀是宋明帝將四學館放在一處,除了儒、玄、文、史,又加了陰陽。裡頭藏書委實壯觀,她轉過幾次,都沒看到盡頭。只記得成千上萬的牙牌垂著,鼻端是樟木香氣……
而那個人,回回去,他回回端坐在裡頭,身影說不出的熟悉。
他手邊除了大明曆、宣夜書還有什麼注什麼語……也時常擺弄一艘不過案頭一臂長的木船……
為何會跑去劉宋,又為何會反覆見到那個眼熟的身影,她始終想不明白。這事既不能問金幼孜,如今也沒辦法找那廖卿旁敲側擊,實在令人頭痛……
可昨晚,為何案子也在鐵匠坊?若說巧合,合了十一次,絕談不上一個巧字了……
尚未回過神,堂上那些人忽然齊聲高呼道:“殿下!”
抬頭一瞧,朱高熾走在前頭正邁入屋內,趙曦跟在後頭,一副恨得牙癢癢的模樣。
朱高熾去那案後坐了,轉眼瞧見她,嘴角略揚了揚,很快垂目專注於眼前新呈上的案卷。
桐拂心裡正亂,無心細聽,隨手翻著案上的卷冊。
待聽到趙曦帶著怒意的聲音,她才堪堪回過神,一屋子人正盯著自己。
“殿下問你話!”趙曦看起來不是一般的惱火。
她忙轉向朱高熾,“我那個剛才……”
朱高熾起身就往外走,“桐姑娘若無事,不妨一起去一趟鐵作坊。”
桐拂站在船頭,有些恍惚。大白天出來晃悠,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此番非但是正大光明出來晃悠,還是跟著錦衣衛的官船。若叫爹爹看見了,免不了又被數落……唯一令她欣慰的,如今爹爹身子大好。至於小柔,她心裡又緊緊揪起……
望著船頭的女子,朱高熾走了神。
這還是第一見她穿著宮裡的衣裙,團領窄袖折枝小葵花的紫衫,珠絡縫金帶紅襖裙。
她應是覺得穿著彆扭,將袖子挽了一道,露出一截手臂,趴在船舷出神。頭髮也被人特意仔細收拾過,難得服服帖帖在腦袋後面。不過仍有一縷掙脫了,在面龐邊恣意拂揚著。
趙曦瞧著她張牙舞爪沒個樣子,正欲上前呵斥,被朱高熾一個眼神迫了回去。
“桐姑娘,可是那青溪小姑?”
身後朱高熾這麼一句,將她驚得幾乎一頭栽下船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