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鳶抬眼望去,杜呈璋一身淺灰西裝,笑意盈盈地站在那裡,那西裝裁剪幹淨,正是時下新興的樣式,他同衰老的沈安闊並肩站著,身量高挑,眉宇俊秀,是最意氣風發的紈絝子弟。
她站在黃包車前發怔,望著杜呈璋走過來,慢慢牽住了她的手。
“你怎麼來了?”她問。
“既已答應陪你過節,自是要做到。”杜呈璋說,“故而上海事畢,便趕過來陪你了。”
沈鳶張口未言,杜呈璋回頭,又對沈安闊道:“衙門有些要事,實在脫不開身。我來遲了些,父親莫怪我罷?”
沈安闊笑言道“怎會”,杜呈璋也笑了,探手攬住沈鳶的腰。眾笑聲裡,良久,沈鳶也笑了一笑,她抬頭看向沈府上空的一際殘天,日落了,方才的飛鳥轉眼又無蹤跡了。
沈安闊吩咐添杯置筷,欲與兒女歡談暢飲。
自那年沈鳶嫁去杜家,後來幾番節時沈府都頗有些冷清,如今終於得以熱鬧一次,府中上下自然不敢怠慢,菜餚茶點如流水一般呈遞上桌,杜呈璋與沈氏父子觥籌交錯,那京城中的奇聞異事,也如茶話一般被他侃侃道來。
沈安闊聽得入迷,酒過三巡,面頰也漸漸紅了。沈鳶隨同杜呈璋交際過幾次,這般酒場言談早已聽習慣了,她淺淺吃了幾筷菜,便沒胃口再用,睨著旁人酒趣正酣,她悄悄離席,到灶房去尋蒲兒。
幸那丫頭勤懇,今日探親結束便歸來了。沈鳶把她叫進房裡,取來紙筆,寫一張字條交給她。
“府外蓮花池邊,將這字條交給葉先生。”
說那話時,蒲兒眼神驟然縮了縮:“大少奶奶,要我給誰?”
再低頭看那字條,上面寫著“擇期再會”,臉色都煞白了些:“這,這……”
“我教你去,你便去罷。”沈鳶淡淡垂眼道,“你是我最貼身的丫鬟,我本也不欲瞞你的。只是動作麻利些,莫教大少爺知道了。”
蒲兒靜了許久,折起字條,輕輕回個“是”字。
沈鳶送她從偏門出去,看她飛奔消失在樹林裡,她別一別耳旁碎發,轉身回屋,桌邊杜呈璋仍在喝酒,拈杯微笑著,一直望著她走進來。
“太太去哪裡了?”她走近桌邊,他拉住她的手。
“屋裡太悶,我出去透透氣。”沈鳶回答道。
那一席酒喝到二更,菜冷人散,沈鳶攙著杜呈璋回到臥房。
此刻是在沈家,自不會有兩間房來容他們分居,沈鳶將他扶到床上,一時立在床邊未動,杜呈璋靜了半晌,又站起身來道:“我酒氣重,你睡床,我睡地上罷。”
“不必了。”
他停頓住。
良久,沈鳶道:“夜裡涼,就睡在床上罷。”
南地的夜是潮濕的,更深露重,錦被冰冷得如浸泡了水。
沈鳶縮在裡側,不算寬的一張床,兩人之間卻好似還能再躺下一人似的,杜呈璋吹熄了燈,那房中除卻黑暗就只剩沉默,他們彼此無言躺著,過了一會,杜呈璋問道:“你原諒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