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裡銀錢還夠嗎?可需要我……”
“多謝你的好意,不必了”,樊寧一拍心口處,開元通寶與銀子碰撞的金屬音響個不停,“薛郎把他的錢袋子給我了,估摸夠花好一陣。”
李媛嬡翻了個白眼,不知該氣還是該笑:“我怎的也算是你兩個的恩人罷?你好歹也收斂幾分,誰愛聽這個。”
樊寧這才發現自己像是在炫耀似的,桃花靨比平時更紅,磕巴道:“哎,我不是那個意思……”
“行了”,李媛嬡到底不是計較的人,命車伕停了車,叮囑道,“時辰不早了,你還要趕路,早點回去罷。”
樊寧本還想問李媛嬡,那日說薛訥喜歡她到底是真是假,但轉念一想,這種事哪有問旁人的道理,便只點頭一應,掀開簾帳彎身下了車去。
長安城正值初春時間,柳樹抽著嫩芽,一派盎然生意。樊寧漫步走在長街上,細細想來,已經許久未有過這樣的日子,不畏懼抓捕,沒有泰山壓頂般的冤屈,能夠以真面目示人。但心尖上仍有一塊隱隱的痛,勾連著薛訥的安危,讓她的心情始終如大雨初歇的夜,無法真正晴朗起來。
方行至驛站外,忽而聽到一陣打馬聲,樊寧回頭一看,只見竟是高敏追了上來,匆匆下馬間,他差點被馬鐙絆摔,險些摔了個跟頭,急道:“殿下怎的自己走了,讓高某好找……”
“陰魂不散”,樊寧小聲嘀咕,冷臉問道,“找我何事?”
“殿下欲往何處?”高敏避忌著行人,低聲問道,“觀星觀應當還未解封,李局丞不在,殿下一個人不安全,那日的私宅便是給殿下住的,殿下……”
“不用了”,樊寧轉身進了驛站的馬棚,掰開馬嘴看看牙口,揀選了一匹自己喜歡的,付錢後牽了出來,見高敏仍步步緊跟著她,樊寧只覺得好笑,“高主事,我有一事不明:今日在衙門時,你是不是已經知道,天皇要將薛郎下獄,所以才一言不發,就等著看他的好戲啊?”
高敏一愣,十足十委屈道:“殿下這是哪裡的話?高某隻是覺得薛明府證據確鑿,確實無可辯駁罷了。否則為何黃……啊不是,李司刑一直在反駁?總不成殿下以為聖人將旨意告知了高某這個刑部六品小官,卻沒有告知三品大員李司刑罷?”
樊寧聳聳肩,示意無所謂,又道:“總之,你們若敢委屈了薛郎,我即便豁出命去不要,也要讓你們加倍償還,你們好自為之罷。”
“這點事哪消殿下吩咐,薛明府的父親是二品郡公,他自己又是朝廷命官,即便下了獄,也無人敢怠慢。只是殿下回觀星觀,實在是危……”
“你明白就好”,樊寧打斷了高敏的話,不再理會他,翻身上馬,一陣風似的向終南山方向駛去。
這幾日來,李弘居於東宮,不必再處理政事,每日看看書,練練射術,倒是數年未有過的輕鬆自在。
但是日天還未亮,他便醒了過來,梳洗後在書房中來回踱步,手中半卷著書,卻一字也看不進去,略顯心焦地等待著京兆尹府傳來訊息。
薛訥的能力,他十分篤信,但刑部那廝胡攪蠻纏的本事也不可小覷,這樣焦灼的等待中,春陽一點點攀升至頭頂,又逐漸偏西,東宮長長甬道上終於傳來了張順的腳步聲,他氣喘吁吁對李弘道:“殿,殿下……薛明府,贏了……”
“本宮便知道”,李弘萬般歡愉,用書卷一敲手,笑得十分燦爛,“此一番人證物證俱全,那些小老兒無話可說了罷?”
“是……可是……”張順欲言又止,“聖人忽然降罪,薛明府他……被下獄了……”
“什麼?”李弘震驚非常,臉上的笑容瞬間垮了,兩步上前,全然不能相信張順的話,“父皇下令,將慎言下獄了?罪名是什麼?”
“說是 ‘私庇嫌犯,偽造手實’,殿下……此事會不會牽連到殿下啊?”
李弘蹙著入鬢長眉,呆立著,有如一尊華美的雕像,徐徐說道:“此事別有蹊蹺,本宮與父皇書信往來走得是加急密函通道,往復來回還要四五日,那御史從洛陽到長安,快馬加鞭也要七八日左右。也就是說,這旨意至少是七八日前下的,早在那時,便有人向父皇告發了慎言,且應當掌握了一些實據。現下慎言在刑部,卷宗應當也過去了,你去找一趟袁公瑜,問問看究竟是何人在暗中告發,幾號開始庭審。”
張順衝李弘一抱拳,匆匆又出了東宮。李弘回到書房,站在書架旁,看著琳琅滿目的書籍,卻沒有一本能真正入眼。
從長安到終南山這一路,說近不近,說遠也絕不算遠,但樊寧還是足足走了三四個時辰,當天色黑透,明月高懸之時,才回到了觀星觀,她拆了刑部的封條,推開大門,牽馬走入,頂著月色摸進庖廚,找出火石生了爐,點燃了院裡的小油燈。
半年無人打理,素來乾淨的庭院裡亂糟糟的,枯黃的落葉被秋雨冬雪洗滌後,潰爛成泥,散發出奇異的氣息。樊寧從玉皇殿後拿出大笤帚,清掃了好一陣,才將它們搓成一堆,她倚在掃帚上,方略略鬆了口氣,又看到古槐下那圍棋盤斜落,棋子散了一地,趕忙前去撿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