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聖人恩典!”薛訥再拜稽首。待御史離去,高敏笑眯眯地走至牢門前,拿出鑰匙,開啟了牢房大門:“薛明府,恭喜啊!能夠得到聖人垂青,前途不可限量。高某有幸相識,他日高升,莫忘你我相交一場,多多提攜高某啊。”
今日高敏又恢復了那日在輞川初見時那副模樣,爽朗陽光,一點也沒有前幾日咄咄逼人,胡攪蠻纏的樣子,薛訥搞不清哪一副究竟才是此人真性情,回禮道:“高兄哪裡的話,真是折煞薛某了。”
換上常服,出了刑部大門,薛訥一時不知該往何處走。他的馬也不知讓人弄到哪裡去了,薛旺那混小子也沒有來接他,是走路回平康坊,看剛捱了杖刑的薛楚玉,還是索性去東西市找個來城裡販柴的老漢,搭便車回藍田去,正在兩下權衡之際,薛訥聽到有人遠遠喚著:“薛郎!薛郎!”
薛訥偏頭一看,站在巷口的竟是張順,他牽著一架馬車,顯然是來接自己的。本想著李弘尚在閉門思過期間,為不給他招惹麻煩,還是書信往來的好,沒想到他一點也沒有避嫌的意思,薛訥迎上前去,仍有些不放心:“殿下還在思過,你就這般堂而皇之地來接我,會不會……”
張順接過薛訥的包袱,不由分說催他上車:“薛郎不必想那麼多,殿下說了,此時避嫌才惹人可疑,快上車吧!”
說不想去東宮,自然是假的,到了東宮,就可以與樊寧相見了,薛訥俊俏的臉兒從額角紅到脖根,心裡的歡愉卻是陡增,立即掀簾上了車。
哪知還未坐穩,便被人一把拉住,薛訥定睛一看,車上坐著一個身著女官服制的襦裙少女,正是樊寧。
薛訥還未回過神,樊寧便在他精瘦的腰上擰了一把,嗔道:“讓你充英雄豪俠,牢可坐過癮了?”
細細算來,打從那次在藍田的分別,已有近一個月的時間未能與她這般面對面說話,終得再度相見,薛訥已全然感受不到身上的痛楚,只顧望著樊寧,眼底滿是無限的眷戀。
樊寧亦是眼眶發酸,卻羞於承認自己的心意,見薛訥望著自己,桃花靨上登時泛起了紅暈,心跳突突跳個不停。
忽然間,行進中的馬車車輪卡上了道上的一塊知情識趣的小石頭,顛得車廂猛地一晃。樊寧為了給薛訥騰位還未坐穩,這一晃不打緊,令她失去重心,整個人生生跌進了薛訥懷裡。
“你,你沒事吧?”薛訥感受到懷裡那團瘦小溫暖的人兒,羞得差點打磕巴,但他更擔心樊寧,忙去扶她。豈料想馬車又一顛,俯仰間薛訥垂首樊寧抬眼,他的薄唇竟不偏不倚蹭上了她櫻紅的小嘴。
一瞬間,車內的氣氛變得尷尬起來,兩人意識到發生了什麼,觸電般後退一步,心虛地坐在距離對方最遠的對角上,故意偏頭不看對方,望向窗外,車廂裡彌散著咚咚的心跳聲,他們卻辨不出究竟是自己的還是對方的,窘迫十足。
過了好一陣,樊寧壓下心頭的尷尬,沒話找話道:“坐……坐了這麼多天牢,也不見你髒了臭了,可是那高主事也帶你洗澡去了?”
“洗什麼?”薛訥似是聽出了什麼不得了的意味,眉頭一跳,“高敏帶你沐浴去了?”
這話說了還不如不說,樊寧羞得幾乎要鑽進地縫裡去,然而已經說出去的話不能收回,她強作鎮定道:“啊……啊,是啊,殿下信裡沒與你說嗎?他帶我去了李乾佑那騷狐狸的私宅,又讓我洗澡,又給我吃東西,還給我梳頭換了女裝……不對,是丫鬟給我換的。反正就是那時候,他篤定說我是安定公主的。”
薛訥聽這話,哪裡顧得上什麼狐狸黃鼠狼,公主主事的,只覺得滿心酸悶不是滋味。沒想到自己忙於查案之際,高敏那小子竟敢趁機接近樊寧,還生出這許許多多的事端來。
薛訥一向不愛與人爭鋒,面對胞弟步步緊逼,他只是忍讓退卻,但這世上有三件事他誓死不退,一是案件真相,二是沙場勝敗,三便是樊寧。
他也顧不得樊寧是否會覺得他小性,說道:“高敏惹人生疑,你莫要與他多來往……”
樊寧一拊掌,似是對他的話頗為贊同:“是吧?我也這麼覺得,他嘴裡就沒一句實話。那日我無罪釋放,他還想把我帶回去,我拒絕了,誰知當夜回到觀裡便遇到了刺客追殺……”
“追殺?”薛訥一怔,“誰追殺你?可有辨明身份?”
樊寧努努嘴,神色頗為委屈,小聲道:“聽太子說,是右衛將軍武三思的人,可能是武后派來的。”
即使薛訥對於情感再愚鈍,他也一眼看出了樊寧眼底泛出的畏懼與困惑。從小長在道觀,她早已習慣了沒有爹孃疼愛,但又如何會不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