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添了柴,忍著嗆咳將水煮上,就聽得一陣急促的叫門聲,薛訥詫異一大早不知何人來尋,警醒著上前,低聲道:“誰?”
“薛郎,是我……快開門。”
來人居然是李媛嬡,薛訥遲疑了一瞬,還是開啟了大門:“郡主?熱孝在身,你怎的來藍田了?”
李媛嬡身量小,一閃身進了院子:“快把門關上,我是連夜從長安城裡趕出來的,因為宵禁還險些被城門看守捉住。你且聽我說,昨天宵禁前,有兩個刑部的官員來尋我父親,拿著太常伯李乾佑的手信,說今日凌晨要出城,來藍田抓捕要案嫌犯……”
薛訥神色一凜,急問道:“他可說是什麼犯人了?”
“勞師動眾半夜出城的,還能是什麼案子?就是你現下查的弘文館別院的案子!他們怎的忽然來藍田捉人,可是你最近露了什麼行蹤嗎?”
薛訥一下便想起了薛楚玉,既無奈又氣惱,嘆道:“那日破蘭亭集序那案子的時候,她一直在我旁側,聽府里人說楚玉那日也去了西市,許是被他看到了……”
李媛嬡說不出的心急,抿了抿唇,出主意道:“若是你說那人是我呢?我雖然比她矮了不少,身量也不算差太多。那日我在你家與你母親說話來著,不妨我去求她,就當我那日沒來過,你母親怎麼說也會庇護你的。”
“無用的,那日除了母親外,還有家丁在,劉玉必然不會替我開脫,還會拖你們下水。”
臥房裡的樊寧睡意朦朧,迷糊間轉醒,不是因為他兩人低聲的交談,而是因為庖廚裡那隱隱傳來的焦呼味。
薛訥與李媛嬡這等出身的孩子對糊味不那般敏感,樊寧則全然相反。小時候在道觀,李淳風時常看著書,擺弄著渾天儀就忘了時間,好幾次灶房裡的鐵鍋都燒穿了,若非小小的樊寧發現,這位大唐第一神運算元只怕早已沒命,故而樊寧對焦糊味異常警覺,嗅到之後一個鯉魚打挺起身,顧不上披衣衫就箭步衝出了房去,舀起一瓢水澆向了燒乾的鐵鍋。
隨著刺啦一聲響,庖廚裡散出滾滾濃煙,薛訥與李媛嬡目瞪口呆地望向庖廚處,只見只著褻衣的樊寧氣定神閒走了出來,絲髮散落兩肩,絲薄的衣衫裹著嫋娜玲瓏的身子,紅潤的小臉兒俏皮美豔,滿是說不出的嫵媚溫柔,她搵汗之間抬眼,與那驚呆的兩人四目相對,愣了一瞬後,高呼一聲“天吶”,腳底抹油,飛快地躥回了臥房。
李媛嬡自詡已經想通了,但親眼所見,心底翻騰的醋意還是實難控制,她忍不住含酸問道:“你們倆……睡一起了?”
“啊,怎會”,薛訥面色爆紅,比喝了三壇酒的醉漢有過之而無不及,磕巴道,“我,我睡在那邊的書房……”
“算了,不說這些,眼下的事你到底打算怎麼辦,讓她躲去別處嗎?即便躲了,上元節那晚上又破了案子,在場多少人證,眼見你帶了個姑娘,雖然戴著儺面,你也不大好去找與她身量相似之人。況且你這性子,從小到大能說上話的女子恐怕只有我與她,即便找來了人,旁人也是不會信的啊。”
“噓”,薛訥擺擺手,示意李媛嬡噤聲,兩人皆屏住呼吸,只聽長街盡頭有隱隱的鐵履聲傳來,由遠及近,最終停在了家門前。
刑部果然動作不慢,已率武侯來到了此地。
李媛嬡聽到了動靜,起身欲出,被薛訥一把拉住:“郡主!英國公還未發喪,你阿爺尚未襲爵,萬萬不可因為薛某捲入風波之中……”
“那你呢?你可知道,若是你鋃鐺入獄,不單不能為她脫罪,自己也是死路一條啊!”
“不管是什麼後果,總該由我去直面,我若不擋在她身前,她又能倚靠誰?”薛訥清澈的眼眸寫著一種無法名狀的溫柔,彷彿無論前路是刀山還是火海,為了她都甘之如飴,“一會子我去應付他們,郡主只消將門從內拴起來就是了。”
李媛嬡點頭應允,待薛訥離開,她按照吩咐將門從內拴死,心下卻依舊十分不安,踟躕兩下,向樊寧的房間走去。
樊寧尚不知情,邊穿外裳邊思量著被李媛嬡看到妨事與否。想到上元那夜,薛訥曾向李媛嬡借兵來救自己,樊寧微微鬆了一口氣,自嘲除了被人看到肚兜外,應當沒什麼妨礙。只是想不通,李媛嬡尚在守孝之期,為何會大老遠從長安城趕來此處呢?
樊寧正困惑之際,李媛嬡風風火火走了進來,因為薛訥的緣故,這兩人也是打小相識,只是第一次見面就掐架了。
彼時李媛嬡思念薛訥,來觀星觀探望他,看到薛訥對那穿著道袍的小丫頭片子言聽計從,李媛嬡說不出的不痛快,去挑釁樊寧,誰知被她反揍了。李媛嬡哭著回家向曾祖父李勣告狀,給他看自己頭上的包,李勣只是笑著抱起了她,哄著她去長街上買回了飴糖。待李媛嬡終於止住了哭泣,李勣方告訴她,要做個大氣端慧的姑娘,盡全力與人真誠相交,不怨怪,不妒恨才好。
故而今日李媛嬡站在樊寧面前,雖然羨慕她能得到薛訥青睞,卻沒有什麼嫉恨之心,只是說出話來的語氣還是一如平常的不饒人:“你怎的還在這裡磨蹭著打扮呢?好端端不知自己是逃犯嗎?還跟薛郎去看什麼燈,看就罷了,出了案子也不知道避諱,現下被人看到堵上了門,薛郎正在門口應付,若今日拿不出個身量體貌與你相當之人,恐怕要被捉去刑部衙門受審的就是薛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