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眾皆譁然。狄仁傑斂袍上前,山羊鬍一翹,滿臉篤信堅定:“陛下,薛明府之言,臣亦可以作證。接下來請准許臣與薛明府一道,稟明此案的真相!”
有狄仁傑背書,李弘心下亦多了幾分把握,望向李治,見李治微微頷首,他便說道:“請薛卿、狄卿據實說明。”
薛訥與狄仁傑雙雙叉手一禮,而後薛訥踱步至空棺正後方,面向眾人道:“此案看似簡單,其實背後經過縝密的算計,且作案過程橫跨十幾年之久,又有高僧做內應,故而依常理很難得出真相。方才二聖與諸位同僚皆看到了,公主棺槨以鎖鏈封存,而鎖埋於土中多年早已朽化,故而整個棺槨如同一個密室,是無法將裡面的東西取出的。”
狄仁傑介面道:“於是我與薛御史都不約而同想到,是否是有人將棺槨整個替換了,畢竟若是將整個空棺上上鎖埋在別處的土中,也會得到同樣鎖具腐壞的效果,再利用這廣化寺建於龍門西山上的特點,從山體旁處橫著挖一個洞,來到這公主埋骨之處,將原本的棺槨盜出,換上空棺,亦非絕無可能。”
聽到如此大膽的作案設想,在場的眾人皆驚,忍不住開始議論這種可能。
“但是,”薛訥又將眾人的思緒重拉回來,“這十日來,經過我與狄法曹縝密的排查,將整個龍門西山轉了三兩圈,卻未發現這樣的盜洞。不僅如此,所到之處,所有的土層皆完好無損,沒有任何回填的跡象。”
“而公主墳塋周遭的草木植被,亦沒有因為遭到挖掘而毀壞斷層的現象。這就相當於說,不僅是公主的棺槨,而是包括整個龍門西山的土在內,都形成了一個碩大無比的密室了。”
李乾佑哼笑一聲,瞥了瞥侍衛們腰間的劍,好似在盤算會是哪一柄割下薛訥俊俏的頭顱:“既然如此,豈不更證明,安定公主的棺槨中,從一開始便沒有遺骸嗎?當初王皇后因此而被廢黜,不就成了最大的冤屈了嗎?”
說著,李乾佑轉身一指樊寧,聲調提高了八度,激憤道:“諸位且看這個小娘子,與天后何其相似!這等的容貌氣度,一看便知出身不俗,她便是真正的安定公主!被我們刑部找了回來,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當今天后本人!是她為了自己的後位,對自己的親生骨肉下毒手,一直矇蔽天皇至今,難不成你們還要繼續視而不見,助紂為虐嗎!昨日倒黴的是太原王氏,蘭陵蕭氏,他日倒黴的焉知不是你我!這樣惡毒之人,怎配恬居後位!”
聽了這僭越之語,眾人皆嚇得緘默不語,李乾佑說罷,對上武則天冷冷的目光,身子不爭氣地打了個寒顫。武則天卻只是輕蔑一笑,分毫未將他放在眼中。
薛訥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少年人挺括的身子一抖一抖,似是怎麼也忍不住,許久他才竭力剋制,衝李治一禮,語氣中還帶著難以遏制的笑意:“陛下恕罪,臣失禮了……”
回過神的樊寧頗為訝異,從小到大她從未見過薛訥在眾人面前表現得如此開朗過,若按往常,他當著這麼多人,應該早就開始支支吾吾了才是,怎的今日如此緊要關頭,他卻只顧著笑呢?樊寧正不解,又聽薛訥偏頭對李乾佑道:“天日昭昭,二聖皆在,又豈能容你混淆視聽,指鹿為馬?李司刑究竟是為了大唐天下申斥天后,還是為了一己私慾,你自己心知肚明!”說著,他話音一轉,對眾人道,“沒錯,整個龍門山的確是個密室,安定公主的棺槨的確不可能被盜走。安定公主的棺槨,正躺在這厚厚的土層中!”
“難道……”司刑少常伯袁公瑜若有所悟,見眾人被自己吸引了目光,忙道,“陛下恕罪,臣是想到,若公主的棺槨不是被替換了,或許……正壓在這一方棺槨之下……”
薛訥衝著袁公瑜一頷首,清亮的眼眸裡滿是篤定,擎天闢地的氣魄與他英俊絕倫的臉兒相得益彰:“不愧是袁司刑,真相就是如此。接下來只等閻右相來後,一切便可見分曉!”
恰在此時,守在院門口的御史報道:“司平太常伯閻立本到!”
長長的雨幕盡頭,近古稀的閻立本穿著圓領官服頂著幞頭走來,身後還跟著幾個官員和一大群工匠,但見他們或是肩上扛著圓木,或是揹著繩索,向天皇天后叩首行禮後,麻利地來到豎井邊,開始架設起吊繩車來。
閻立本顫顫巍巍行至李治面前,跪道:“臣閻立本參見天皇天后!”
“快快請起,”李治身子不適,卻還是屈身扶起了閻立本,訝異問道,“右相家在積善坊,怎麼如此快就趕來了?”
李弘從旁道:“前幾日慎言請求兒臣聯絡工部詢問廣化寺公主墓冢詳情,右相得知此事,堅持要親自來的。右相辛苦了,若非有此要案,實在不想勞動右相。”
閻立本回禮道:“太子殿下言重了,老臣人在朝堂,自然責無旁貸。此事儘管是老臣接手工部前發生的,但老臣亦有失察之過,未能及時發現和糾正,實在是罪該萬死,任憑二聖責罰。”
說話間,深坑那邊,工匠們已經利用架好的吊繩車將棺槨吊出了深坑,隨後幾名工匠抄起鐵鏟,三下五除二,不一會兒便從這一層土之下又挖出了一尊棺槨來,竟與方才挖出的那一個空棺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