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礦區似乎和依然留在山裡的人們一樣沉睡了,除了微風輕輕地吹著,除了偶爾一兩聲狗吠,四處一片寂靜。
這個遠離喧囂的地方就是餘琳的家鄉,既不像近乎與世隔絕的小山村,也不像鄉鎮黨委政府所在的山區集市,土生土長的山民很少,山腳下和山腰上那一排排蘇式家屬院裡,全是當年來自五湖四海的煤礦工人。
最紅火時這裡生活著近萬人,礦上有自己的武裝部、派出所、電影院、醫院、幼兒園和子弟小學,拉煤的大車從早到晚絡繹不絕,把通往鐵路貨場的山間公路壓得坑坑窪窪,以至於每年都要整修一次。
開採幾十年,不誇張地說周圍的大山小山下面全被挖空了。
每到雨季,總會發生幾次塌方,去年下過一場暴雨,早封上不知道多少年的6號礦井南側的緩坡竟然發生整體塌陷,出現一個直徑50多米的天坑。
腳下的煤能開採的全開採出來了,曾紅極一時的礦區迎來改制、重組、承包、清算直至破產。
靠山吃山,煤沒了吃什麼?
能走的陸續走了,留下的全是年邁的老人和在外面幹不下去的人,所以現在的礦區不僅夜裡寂靜無聲,白天一樣冷清。
餘琳不是在外面幹不下去,但幾經權衡她最終還是回到這個充滿美好回憶的地方。用遠在南非的杜茜給的錢,盤下曾經熱鬧無比的勞動服務公司,開了一家也是礦區唯一的一家飯店,幹起老本行,成了名副其實的老闆。
山裡本就沒什麼人氣,生意怎麼樣可想而知,不過也沒在大城市開飯店那麼大開支,倒也能勉強維持。
能不能賺錢,對餘琳而言其實不重要。
生意好又怎麼樣,難道能好過當年跟郝總一起出去打天下的時候?
之所以回來,之所以開這個不賺錢的飯店,完全是覺得沒地方去,不知道該乾點什麼。
不!
其實還是有地方去的,杜茜不止一次打電話讓去南非,那邊有一個比鴻豐大廈更大的商城,甚至有一個佔地幾百畝的莊園,可以去商城幫忙,可以幫著帶郝總生前想見卻沒能見到孩子……
總之,有的是事情做,但餘琳依然不想去。
杜茜原諒了韓博,她沒原諒,不想再見到那個害死郝總和錢叔、害慘宗叔和思成哥的笑面虎,也不想再見到笑面虎的老婆李曉蕾,乃至不想再見到和他們有關係有聯絡的所有人。
今天是錢叔的祭日,絕不會錯,六年前的今天錢叔被執行槍決,餘琳記得很清楚,因為是她和杜茜陪芳林嬸嬸去收屍的,當時看到的和遇到的一切,不斷閃現在腦海裡,彷彿就發生在昨天,輾轉反覆怎麼也睡不著。
她乾脆坐在書桌前,開啟抽屜掏出一本厚厚的影集,一頁一頁翻看,回憶起當年跟郝總一起出去打天下的時光。
看到郝總和錢叔的笑臉,她心如刀絞,淚流滿面,下意識抬頭看向窗外的夜空,是那樣的漆黑,遠處的景物都隱藏在這深黑色的夜幕中,從窗戶透出的光照在近處的樹上,在地上落下了許多模糊的黑影,還有隱約可見的水跡,靜靜地訴說著這是個讓人多愁善感的多雨季。
正想著當年郝總如果不走藏區那條路,會不會是另一個結局,平時幾乎不用的手機突然響了,振鈴聲在寂靜的深夜格外刺耳,真嚇了她一跳。
來電顯示的號碼很陌生,她猶豫了一下,摁下通話鍵移到耳邊問:“您好,請問哪位?”
“琳姐,我宗浩,顧叔回來了,小伍也在我身邊,我們快到礦區了,我們想找你談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