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娉很明顯是被脅迫的,”持盈說,“瞎子都能看出來她不願意,鍾年到底對她說了什麼,能讓她這麼委屈自己?”
崔繹漠然放下湯碗:“有什麼委屈不委屈的,嫁給懷祐,將來就有可能做皇后,這是世間所有女子——除你之外,所有女子的畢生夢想,再苦再痛再委屈,也願意委身於自己不愛的人。”
持盈訝然道:“二舅要造反?又要造反?這是為何,造反也能叫人上癮嗎?”
崔繹抿著薄唇搖搖頭,似乎有什麼不想讓她知道的事。
隔日百里贊等人聽說了鍾綠娉自願嫁給崔祥的事,也都是大吃一驚,程奉儀甚至為此專門進宮找持盈詢問此事,但持盈也只能告訴她,確實是鍾綠娉自願的。
而御書房那邊,百里贊可就沒這麼好打發了,他幾乎可以斷定,鍾年父子已經動了反心,不能再留。
“這樁婚不能成啊皇上!”百里贊羅列了一大堆的理由,苦口婆心地說了半天,竭力勸崔繹收回成命。
崔繹眉毛一抬,木著臉說:“二舅既然這麼想把女兒嫁入皇室,朕就遂了他的心意,來日懷祐再犯什麼錯,就連著鍾家的江州侯一併剝了,讓他嚐嚐偷雞不成反蝕把米的滋味。”
百里贊滿心擔憂:“唉……靜王爺文不成武不就,倒是不足為懼,可鍾家畢竟是皇上的母舅家,又是擁護皇上登基的功臣,只怕將來再想拔出,就沒那麼容易了。”
崔繹傲慢地一哼,說:“諒他們也翻不了天,朕雖然不太懂治國之道,但至少朕能打,守得住大楚這塊疆土,懷祐會什麼?除了添亂還是添亂,大臣們不會吃飽了撐的支援他。”
百里贊看著他,幽幽地道:“靜王爺縱有千萬種不好,至少願意納妃子……”
崔繹頓時啞口無言。
其實早在他剛登基的時候,滿朝文武就開始口徑一致地勸他廣選秀女填充後宮,表面上是為了皇家子嗣興旺著想,實際上不過是想找著機會把自家女兒往宮裡送,千千萬萬分之一的機會討好了崔繹,才能為朝堂上的父兄爭得更多的利益。
勸諫的人中就有鍾遠山一個,最有說話分量的也只有他一個,他是崔繹的舅舅,敬宗皇帝和孝憐皇后——甚至端妃葉氏都已經死了,鍾遠山可算得上半個家長,他說的話,崔繹不好當面駁回,一直以“朕會考慮的”為藉口搪塞,鍾遠山勸得多了,見他不願意,也就不再說,回江州去做他的江州侯,京城的事就交給兒子去打理。
如果不是鍾年突然來了這麼一出,崔繹根本不會懷疑鍾遠山對自己的忠心,要知道這次兵變的功臣不勝列舉,鍾遠山並不是功勞最大的,卻是封賞最厚的,大楚開國以來,只有太祖皇帝封過三位侯,侯爵一位世襲三代,除了源源不斷的財富,更代表著皇家的信任與器重,侯爵家的千金入了宮,位份也會比同期入宮的秀女要高上不少。
人人都想做國丈,個個都想父憑女貴,即使有了長孫泰這個鮮活的例子,對國丈頭銜趨之若鶩的人依然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
崔繹感到失望透頂,連自己的親舅舅都要反自己,不納妃嬪真的就那麼讓人看不順眼嗎?
於是緊接在楊、程二人的婚事後,宮裡又開始操辦王爺和郡主的婚事,如果說前者只是假皇親,那麼後者就是真貴胄,按王爺大婚的儀制去辦的話,少不得又要耗費大車大車的雪花銀,不過鍾綠娉表示不必鋪張浪費,像普通人那樣拜個堂就成了。
崔祥不樂意,上一次成親就成得不爽快,這一次娶的是喜歡的人,怎能馬虎湊合?一會兒要青驄馬百匹開道,一會要沉香車百架運送聘禮,別的王爺結婚散銅板,他要散金錠子,崔繹一聽他的要求就瘋了,掄起桌上的鎮紙就朝他呼過去,崔祥這回總算是學乖了,閃了一下,鎮紙擦著他太陽穴飛過去,狠狠摔在柱子上斷成了數截。
兔子急了還咬人,更別說崔繹是頭兇猛的老虎,發起怒來可是會吃人的。崔祥一張臉拉得老長,在杜衷全的好說歹說下,心不甘情不願的跪安了。
崔繹一邊喝清火的蓮子薏米羹,一邊看摺子,杜衷全在一旁賣力地扇扇子,可還是滅不了他心頭的無明業火,沒一會兒崔繹就不耐煩地摔了摺子爬起來跑路,杜衷全連忙追在後頭問:“皇上這是要上哪兒去?”
“……”崔繹自己也不知道想去哪裡,持盈去陪鍾綠娉挑首飾不在宮中,他漫無目的地亂走了一陣,來到國子監,眼睛一亮,“朕去看看皞兒。”
小崔皞只有一歲多,但因為是皇子,斷奶之後就要送到國子監去由專人照料,目的是培養皇子們的獨立好學之心,祖宗定下的規矩,持盈就算再怎麼疼兒子也不能違抗,只能每天叫人把孩子抱到耀華宮去看一看,崔繹來的時候,也可以父子同樂。
看到父皇來探視自己,小崔皞也沒有顯得特別高興,眨巴著眼睛看了看他,把手裡吃剩的小半片蘋果遞過去。崔繹既好笑又感動,將兒子抱起來,親了親,低聲自言自語道:“父皇經受過的苦難,絕不會再讓你經受第二次。”
小崔皞用兩顆兔子似的門牙和蘋果片頑強奮鬥,吃得崔繹一身口水,那雙滴溜溜的水靈眼睛,彷彿是這骯髒的皇宮中最後的淨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