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漆黑的雙眸濃稠似墨,暈著化不開的執拗。
度厄沉默半響終是回答了:“註定。”說罷再次雙掌合十,對雪懷致了一禮,似是歉疚之意。
雪懷低下了頭,很久都沒有抬起。
度厄靜靜地等著,像是等待著某種宣判。
待雪懷再抬頭時,漆黑如墨的眸中是十四歲少年不該有的寂冷沉靜,說道:“師父,帶我下山,是送我生,還是死。”
度厄很快答了:“生。”
雪懷輕輕點了一下頭:“我信師父。”
雪懷與師父下山時已是初秋。臨行前他給惠王送去了一封信,說明自己要下山遊歷,歸期未定,可與惠王書信往來,會在城鎮的驛站檢視惠王是否有給他書信。下山的那天,雪懷先去後山拜祭了雪真,獨自與雪真說了一會話,度厄一直在下山的路上等著他。
師徒二人並無明確目的地,只一路走一路化緣行善,度厄依舊如在寺中一樣,每日教授雪懷各種功課,佛法佛理、琴棋書畫、兵法國策、武功醫術不一而足。雪懷認真地聽著學著,時常感慨師父所知博大精深,如海浩瀚。但師父也依舊嚴苛,每當雪懷有什麼應對不出便會受到責罰,如戒律堂中所受如出一轍。
雲遊在外的日子頗為清苦,但卻再也沒有歹人來襲,也沒有莫名其妙的災禍降臨。天長日久雪懷心有所感——師父帶自己下山,似是為了避禍。雖然師父仍然不肯吐露一星半點所謂真相或是秘密,但雪懷總覺得師父沒有在寺中那般不近人情,偶爾還會對自己露出和善的長者模樣。
隨著年歲漸長,雪懷受到的懲處越來越少,十七歲以後幾乎沒有再被懲處過。師徒二人每隔一段時間會回到寺中,但並不在寺中停留太久,多半會在蘭溪附近救治窮人家的病患,或是在後山清修,也會應惠王之邀前去惠王府邸,與惠王清談佛法或是為他請個平安脈,因為惠王總說最信任雪懷的醫術,只可惜他並不總在蘭溪。
雲遊四方時行善助人,迴歸蘭溪時醫病施粥。
這樣平凡又普通的僧人日常,令雪懷將從前那些危險驚懼、欺瞞設計,漸漸埋藏在心底,甚至刻意去遺忘。
他頗有些天真地以為,他已逃開了所謂宿命,他已規避了無妄之災,他已能與師父這樣看起來歲月靜好地活下去。
雪懷在一個冬日裡的小驛站中收到常愈的求救信,此時他與師父正在泰州,於動亂中救治災民。泰州動亂被岳家四女鎮壓,此時城內已經平定,災民們也陸續歸家。於是雪懷在問過師父意見之後,師徒二人就一起踏上了返回蘭溪的路途。
只是越近蘭溪,他越覺得師父那眉頭就沒有舒展過。
宿命的輪轉從未停下,永無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