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入寺前十年朝中所有被重懲過的朝廷大員的家族,無一族有四歲男孩被貶入寺。此期間亦無皇親國戚犯過重罪被舉族牽連。”雪懷沉緩開口,“若說謀反篡逆,前帝並沒有任何後嗣,何況成王敗寇,沒有人會追究他的子嗣。若是今帝想斬草除根,也絕不會留一個男丁在世上,更何況年紀也對不上。”
雪懷看向師父的目光從未有過這般硬韌,不似他一貫的謙恭平和。度厄雖然猜測他有暗中查證,但沒有想到他查得如此詳實,一時無法對答。
雪懷雖然言辭強硬,但眸中的瞭然坦澈更甚,明晰地問道:“眼下,便是您一直所說的‘劫數’,對麼?”
揭開血脈根源之劫。
踏上駁轉命途之劫。
度厄面上已有認命之態:“是。”
雪懷:“您不為我受戒,是不想讓我成為真正的僧人,以免此時後悔,是麼?”
度厄斂眉:“是。”
雪懷:“在寺中時,您明知我無辜卻仍罰我入戒律堂,是做給影殺看的?”
度厄一驚,目光迅速掃了一下週圍,雪懷平靜道:“他不在。”
度厄:“如何斷定?”
雪懷:“相處多年,我能感覺到。”他見度厄仍然猶疑,說道,“師父,我們能在他不在的時候說話的機會,不多。也不會很長了。”
度厄驚疑不定:“他,他竟會離開你身側?”
雪懷:“他知道我不會逃。”
度厄體會了一下這句話,向著雪懷身後的門瞥了一眼,終究沒有問。
“是……”度厄終究吐口,“為師立場尷尬,進一步應當推你入這漩渦,退一步應當護你周全,進退之間左右為難不知如何自處,最終做了個不倫不類、不好不壞的師父……影殺聽命之人並不希望你過得太好,但也不會你隨意死去,為師……”他閉上了雙眼,嘆息,“不知道這樣是不是能讓對方少起殺念……”
雪懷:“影殺聽命之人,此時應當位高權重,而惠王所代表的勢力,應當在這位位高權重者的對立面。至於師父您,可能因為血脈,可能因為曾經的家族牽連,在這兩者之間舉棋不定,不知該保護我還是該利用我。”
度厄眼中顯現一抹愧色,點頭。
雪越來越大,墜在兩人的外衫上,將兩個一直未動的人包裹起來,彷彿兩個對立的雪人。但二人都一動未動,渾然不覺。
雪懷良久都沒有再說話,連眼睫上也墜了雪花。度厄想起從前在寺中時,也有這樣的冬日,雪懷被罰跪在戒律堂,正輪到一個十分不喜歡他的師兄值守,便將罰棍改為罰跪,且命他跪在雪地裡,不足時辰不準起身。那時的雪懷才十一二歲,也並不如何高大,看著瘦瘦弱弱贏稚無助。然而即使如此,在雪懷對著經過的他求助時,他仍然冷情地走了過去,沒有任何回應。
那時跪在地上的小小人兒的眼睫也被絨雪綴滿,微微顫動的樣子令人難以忘懷。
如今這情形似與從前重疊,只是眼前的人已經高大到無需求助。
度厄來之前已做好了被討伐的準備,此時心裡雖然悽清卻也鎮定,微微嘆氣後便道:“有什麼想問的,我知無不言。”
隱瞞多年的身份終將揭曉,說不清是如釋重負還是擔憂驚懼。
雪懷眸中的沉寂更深,語調卻依然是未變的平和:“蘭溪疫病,師父參與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