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還是相信時間吧,也許只有歲月光陰才能治癒她的傷,撫平她的疼,我必須耐心地等。
但是事情的發展並沒像我想的那麼常規,我現在想想在最後的結果出現之前其實已經有了種種跡象,但這些跡象都被我忽略了。我因為相信了時間的萬能而忽略了其他的可能性,以至於沒有抓住時機防微杜漸做出及時的疏導和補救。
那天是星期三,是我的週末,我想好了第二天要帶安心去一趟懷柔的青龍峽水庫的。常來我們俱樂部騎馬的一位夏老闆是那兒的一個度假村的股東,他常來我們會所跟我熟了讓我帶女朋友去他那兒玩兒都說了好幾次了。我因為一直不敢佔客戶便宜所以光答應沒真去。後來和我們俱樂部的銷售經理聊起這事時銷售經理反倒贊成甚至慫恿我去。他說你去你去,去了和客戶就成了朋友,成了朋友就更有利於拉住他。咱們這種俱樂部靠的就是熟客,每個員工都要和客戶交朋友,只要不是你自己硬要客戶請你或暗示客戶請你就沒事。他請你好幾次你不理他他會感覺你實際上不喜歡他或者擺架子,反而不好。交朋友就要有來有往,來而不往非禮也。
於是週末這天那位夏老闆又來騎馬,又問我去不去的時候,我就說好啊,就是怕麻煩您。夏老闆一笑:麻煩什麼,我又不陪你,你要去我幫你安排好,你們自己玩兒。我們那兒和你們這兒不是一個味兒。我們那兒全是自然風光,大山大水,非常舒服。我給你個機會拍拍你女朋友的馬屁吧。我做出高興的樣子,說:那就謝謝夏老闆了。
我那天真的高興,晚上下了班情緒高漲地回到家裡,我想我們從雲南回來以後就從來沒有開心地出去玩兒過。我設想了在那有山有水的地方讓心情迴歸自然安心如果高興的話會是什麼樣子,我因為想象和預見到安心的快樂所以感到特別的興奮。
在回家的路上我買了些第二天要帶到青龍峽去的飲料和食品,還買了一盤陳曉東的《比我幸福》。我跟我們同事借了一個隨身聽,準備第二天路上給安心聽的。我想起我們過去為陳曉東還拌過嘴呢,所以我就專門買了我的這個假想敵來討安心的歡心。我想我真他媽賤,為了讓安心高興我什麼都可以幹。我買了那盤磁帶,看到那帶子的封面上印著陳曉東那張大情人似的臉,我覺得我簡直像是在給安心和這小子拉皮條呢。
我回到家,上樓開門。有點意外的是,屋裡黑著燈。我回家屋裡黑著燈的情形是很少見的,不知道安心是睡著了還是出去了。我叫了一聲:“安心!”無人應答。我拉開燈,發現屋裡不知為什麼被收拾得乾乾淨淨,乾淨得幾乎一塵不染,每樣東西都擺放得整整齊齊,連廚房和衛生間都窗明臺淨。我有點疑惑,不知安心幹嗎今天把衛生搞得這麼徹底。我從客廳走到臥室,這時我在我那一側的床頭櫃上,看到了安心留給我的那封信。
那封信裝在一個沒有封口的信封裡,表面看就像是隨手閒擱在那兒的一件很平常的東西。但我看到信封上擺著安心那串家裡的鑰匙,一種不祥的預感立刻籠罩上來,我那時怎能想到那竟是安心和我此生的訣別!楊瑞:
我走了,我不再回來了。你別找我,你找不到我。
我告訴你,從我見到你的第一面起我就喜歡你了。後來你對我那麼好我真受不了,你這樣的小夥子無論對哪個女孩這樣好,她怎麼會不動心呢!被你愛真是一種享受,我本來一直幻想能這樣和你過一輩子的。你給我的這個家我真的很喜歡,當我現在要離開了我發覺我真的捨不得它。我特別喜歡給你洗頭、洗腳、洗衣服、做飯,我特別想這樣照顧你一輩子。我一想到我走以後沒人照顧你了我就特別難過,我一想到你孤單一人在家我就難過得想哭。今天,我最後一次收拾這個家,擦每一件東西我都忍不住要流淚。這個家的每件東西,都能給我講一段我們的故事,每件東西都在大聲地讓我留下!但是楊瑞,我必須離開,我命中註定,不能有愛情,不能有家。我命中註定,要過一種隱姓埋名的生活。我命中註定,要孤獨一人。你也許不知道我有多麼愛你,我愛你勝過愛鐵軍,那感覺跟鐵軍是不一樣的。可鐵軍畢竟是我的丈夫。我不能在我的丈夫死了之後,兒子又死了之後再去談情說愛,這樣談情說愛我心裡實在受不了。我覺得我應該為他們負責,為他們做一點事,甚至為他們去死!我不忍拋下他們自己去過幸福的生活。我每天都覺得他們在看著我,在看著我,在告訴我他們也想過這樣安寧幸福快樂的生活。我沒法安慰他們,我沒法和他們擺擺手說再見!我沒法轉過身去再也不看他們!他們曾經是我的親人,他們愛我,給我快樂,給我幫助,他們為我而死。我無法轉過身再也不看他們!
我知道我這樣離開你是傷害了你,會讓你生氣的,所以我開始還是從雲南跟你回了北京。我一直想忘掉過去做一個永遠喪失記憶的人,但沒能成功。除了我的父母,在三個最愛我的人當中,只有你還活著,你以後還會享受到很多很多的人生快樂。我相信會有很多善良美貌的女孩子愛你,你只要把我忘掉就馬上會有新的幸福,想想真是這麼簡單。
我走了楊瑞,我不能再陪著你照顧你了,對不起。你快點忘了我吧,越快越好。如果我們都有來世,說不定還會見面的,說不定我們會互相認出來的!那就等到來世吧。那時候但願你還和現在一樣好,和現在一樣愛我。
讓我再抱抱你吧,再親親你吧,我心中最完美的楊瑞!
不再存在的安心
這封信我讀到一半就已淚流滿面,我一邊讀一邊哭著說:“你這是為什麼呀,你為什麼要這樣呀……”我下意識地跑出家門,高一腳低一腳地跑下樓去,衝到大街上,我盲目地奔跑著想要找到安心走失的背影,我明知道不可能可我還是瘋狂地滿街尋找。夏天的夜晚,街上熙熙攘攘,很多店鋪的門還都開著,華麗的燈光從那些店鋪裡散漫出來,把路人徜徉的面容映照得既興奮又疲憊,既專注又漠然,既悠閒又行色匆匆……
那天夜裡我呆呆地坐在客廳的地上,一直坐到天明。我確實不知發生了什麼。安心為什麼要寫下這樣的信,為什麼要這樣突然地離家出走?她是不愛我了嗎?可她說她愛我。她是厭倦這種像家庭婦女一樣的生活嗎?可她說她捨不得這個家。而且我並沒有不讓她出去工作。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覺得自己肯定走不出那個陰影了,或者是她沒心情結婚又怕我逼她結婚,可我沒有逼她呀,我幹嗎要逼她!她的信上沒說她到底要去哪兒,她讓我別找她,可她不想想她這樣不明不白地走了我怎麼能不找她!
第二天我給安心的父母寫了一封信,告訴他們安心出走的事情。問他們事前知道不知道。我告訴他們我很愛安心,我不想失去她。我求他們告訴我現在我應該怎麼做。我不知道安心父母的電話和通訊地址,信是寄到雲南清綿的群眾文化館的。我還給南德緝毒大隊的隊長老潘打了一個電話,老潘的手機號碼我是知道的。電話撥了幾次才撥通,老潘說他以前並不知道安心有離家出走的想法,他和安心一直沒有聯絡,他答應如果有安心的訊息就立即通知我。
八天以後,我一天一天算的,所以記得很準,安心的父母回信了。他們說他們幾天前也收到了安心的一封信,信上告訴他們她想獨自生活一段時間,讓他們別為她擔心,除此之外他們什麼情況都不知道。安心的父母隨信寄來了他們的聯絡電話和那封安心致父母的信。信短得不能再短,只有兩行半字,也是說她愛他們,讓他們別找她,別擔心。安心的父母告訴我他們也聯絡過南德緝毒大隊,得到的答覆和我得到的幾乎一模一樣。
我連著三天打電話到單位請了假,失去安心幾乎令我寢食俱廢,坐立不安,我無法工作無法見人。直到第四天心情勉強穩定了我才強撐著到了班上。我不工作沒人養活我。上班以後我的頂頭上司,會所接待部的那位女經理悄悄告訴我,說會所的林經理對我很不滿意,說我這人長這麼大個子了還像個小孩子似的,待人接物太沒素質。
我有點發愣,不知經理的不滿所為何來,我悶悶地問了句:“我什麼事做錯了?”
接待部的女經理對我一直不錯,問我:“你是不是什麼時候把那個常來的夏老闆涮了一道?那天林經理說這事兒的時候正和夏老闆一塊兒喝茶呢,好像是夏老闆說你什麼了。林經理跟我說你的時候夏老闆還打圓場,說沒事沒事,小事一樁,讓我們別批評你。你是什麼時候把那姓夏的得罪了?”
我眨了半天眼,才恍惚想起什麼來,低頭說了句:“操,我真他媽暈了!”
是的,那幾天我真暈了,我不知道我的腦子裡都裝了些什麼。可我又怎麼跟人解釋呢,我怎麼能說我的愛人,我的女朋友離家出走了,不知去向了。我要說了他們肯定都會笑著說你這傻×怎麼讓人給甩了還發愣呢,你這男人是怎麼當的!
那些天我真是暈了,無心上班,每天上班後總是恍恍惚惚,工作淨出紕漏,幸虧那位女經理事事幫我兜著幫我擦屁股幫我遮掩和善後。每天晚上,我回到家,我都不敢開燈,我怕看到這兩間空蕩蕩的沒有生氣的屋子。幾個月以前,廚房裡還有安心忙碌的聲音,客廳裡還有我和小熊玩兒鬧的聲音。現在,只有我一個人,從裡屋到外屋,獨對四壁。
那些天,我幾乎天天夜裡,一個人躺在床上,聽陳曉東的那首新歌《比我幸福》。也許因為陳曉東是男的,所以我開始總覺得那是我在唱給安心聽的,是在向她傾訴我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