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初見面像個水鬼披頭散髮浮在水上,還有就是白鶴樓同西夏國手之稱的徐暄下棋,官至中手,連她都能瞧出來面前的男人要異軍突起,殺伐心起。執白子先行的徐國手卻出人意料的擲子收盤,面不改色說了句讓她都覺得難以置信的話“這棋就到這裡吧,先生謙讓,在下險勝四目,還望先生依諾放過金陵三十萬黎民百姓。”真是無賴之極。
她都能看出可能下下手,又或者下一手之後,白子面前僅剩的微弱優勢便不復存在,一般的投子不下無非是認輸,難有如此市井無賴,還是從西夏南征的軍師口裡聽來。
不過確實沒錯,棋盤上現在確實白子多四目,徐暄不下了,白子永遠都是多四目,執黑子的李先生確實也是輸了四目。聽到如此哭笑不得的話語,也是哈哈大笑,連說有趣,大方認輸。
只不過當年青城山十峰十二觀,變成了如今九峰十二觀,有一峰被李先生為亡國的越國貴妃連峰一劍劈下,橫斷了北淮河。想讓三十萬原本隸屬越國的子民陪葬。而正是這麼驚豔世人的一劍,被看戲的北齊士子拍手稱快,稱這才是我輩痴情人物的典範。而在南國當中,士子清流開始還是膽戰心驚的小心埋怨,見沒人制止也沒有惡鬼上門,便異口同聲口誅筆伐起來。
事後李先生依諾,再是一劍,橫斷北淮的山峰便有一半化為糜粉。在另一半山峰金戈鐵馬般刻下一句,徐後生,你欠下的收官就放這裡吧。
那一年,流離失所的金陵民眾很多,受封安越王的亡國皇帝卻是死不見屍。
沈涔瞧李先生沉默不語的神色也是知道他又想起了那位從城牆上一躍而下的亡國貴妃,那位說恨他不早點來,用準備自盡的匕首在他胸前捅了個通透的悽慘女子,那位讓面前這位不問不顧三十萬生靈塗炭的後果,做出截北淮淹金陵的喪心之舉,又甘願受盡天下人的口誅筆伐的傾國佳人。
她有心轉移話題,卻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二十年前初見面她就是這樣,情竇初開遇見風華正茂的他,一如戲子演的情節,一發而不可收拾。只不過性子高傲的她,不願意他心裡還有另外一個女子,便想等著他放下,誰知一等等了二十年。她也想去爭一爭,於是在廣陵城牆上一舞傾城,就是想讓他看看,無論風情,還是才藝,自己並不遜色那位內宮娘娘。
“閒秋,答應我,如果這盤棋撤子不下了,一定要給煙雨和江南退路。”沈涔看著這個喜歡了二十年的男人,情不自禁用青白玉蔥般的手指摩挲他的面容,進而柔聲道:“我不想眼睜睜看著他們重蹈覆轍。”
李先生,也就是沈涔口裡的李閒秋,相傳眸子有三千經緯才略的李閒秋輕聲回應:“我還欠徐暄一罈酒。沒道理不還。”
沈涔聽言不經意間蹙了下眉頭,卻安心起來,就如同當年越國滅國,兵荒馬亂間見到這襲白衫一般。
不過沈涔見到陳煙雨的第一時間就打心眼喜歡上了這個不爭不搶卻有傾國之態的小姑娘,再加上這輩子可能也不會有個一兒半女,這幾年對小煙雨當親生女兒一般傾心照顧,春煙坊的姑娘誰都不是個不諳世事的蠢姑娘,在老鴇一聲聲恭敬的小姐中,對小煙雨也是關愛萬分。
不過她對曾經那段的恩怨故事卻是瞭解不少,也是知道小煙雨和小江南的身份之間還有一個難解的死結。
只得兀自暗歎一聲,希望原本的一步之遙別因為自己的烏鴉嘴一言成讖,相忘江湖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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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涼水上樓船畫舫漸次多了起來,雖說兩岸燈火,喧聲不斷,但離畫舫終究還是有段距離,船上便清淨許多,只有杯觴交錯,夾雜著琴娘彈奏的助興曲子。
而其中一艘畫舫內,在眾人都懂的眼神裡,以胸悶為藉口出來透氣的陸公子站在船頭,又想起先前十里亭的情景,瞧著佳人體白姿態。做了幾年青樓章臺的白衣卿相的陸公子,怎麼都覺得那是個上品佳人,風流公子,公子風流,誰會嫌風流債多?而那個窮酸粗俗的小子,似乎就被選擇性遺忘了。
陸公子擺手招呼過來一躬身老奴,側身對著老奴輕聲說道:“老劉,明日回城,打聽打聽這琴是誰家姑娘的,送回去,再把那串從金陵帶過來的檀香手珠送過去,用作我的賠罪。”
老奴聞言原本躬著的身子沉了沉,笑著應道:“公子放心,老奴知道了。”
陸公子嗯了一聲,擺了擺手,老奴便自覺退了下去。
正是這時,畫舫內幾名公子哥的聲音含糊不清地傳了過來:“陸,陸公子,還沒吐,吐完麼?為兄這可又,又輪到你了。”
陸公子感受了幾分春風拂面,兩鬢青絲隨風而蕩,好一副濁世佳公子的絕佳賣相。
正在這時,周邊畫舫劃過的水浪帶起自家畫舫的起伏。陸公子藉機搖搖晃晃向舫內走去,裝作半醒半醉間,大著舌頭回應:“柳兄,別急,今日,今日定要不醉不歸,醉了也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