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通話電話。花影和薛斌還是很傷感,都沒有了胡鬧的心情。兩個人就那麼靜靜地,肩並肩往家的方向走去,誰也沒說一句話。
不知何時,又飄過一片烏雲,雨點又開始,滴滴答答地往地上落。花影心想:難道這雨也有情,是為了懷念一個人嗎?
第二天一早,兩個人便開車奔往雨山。
吳老的家人也都從外地趕了回來。
花影去祭拜的時候,靈堂早已置辦妥當。白色緞布做成的大白花掛在了庭院的門楣上,院子裡擺了許多黃色菊花,還有花圈和輓聯,一片肅穆悲涼的氛圍。花影有點恍惚,彷彿是第一次走進這個院子。可是她還分明記得,去年剛來雨山不久的時候,她就和同事們來過。也就是在這裡,聽著吳老睿智豁達的言論,她重拾了信心,堅定了要在這裡紮下根來的信念。
走進大廳。大廳裡也滿是花圈、輓聯,還有一捆捆的黃紙和冥幣,一袋袋錫箔紙做成的元寶,都是鄉親們送來祭祀用的東西。火盆裡仍在焚燒著紙錢,青煙繚繞,充滿屋子,嗆得人忍不住都要流下眼淚。花影透過煙霧,遠遠望了一眼已經穿了壽衣的吳老。他依然面容安詳,熟睡一般。
花影和薛斌走上前,躬身行禮,上香祝禱。答禮的是兩個像自己父母一般年紀的老者,都是一身素縞,滿面哀容。一個是吳老的女兒,花影見過。另一個素未謀面,是個鬢角斑白,髮絲凌亂的男子。孫主任說,那便是吳老的兒子,一直在上海。
一起答禮的還有兩個年輕人。他們跪在兩位老人的身邊,也都是拽布拖麻。一個是吳老的外甥女;另一個,花影猜想是吳老的孫子。
花影起身時,正碰上那年輕男子也剛好抬頭。花影看見他冷峻蒼白的臉龐,幽深晦暗的眼睛裡都是血絲。即便沒有眼淚,也能夠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他內心裡,此刻剖心摧肝的痛楚。親人猝然離世,後人不及盡孝的傷痛和遺憾,怕是如此的了。
從靈堂出來,花影和薛斌回了學校。簡單收拾過宿舍,嚴正來了。
“吳老那裡,你們去過了?”嚴正看著花影難過的神情,便猜到了。
“嗯,我們到了以後,直接就過去了。你去哪裡了?”花影說。
“幫忙的人手夠了,孫主任讓我幫他盯一盯度假村的專案。”
“這麼快就上馬啦?”連薛斌都忍不住興奮。
“嗯!批下來了,正在選址。將來整個村子裝修一下,家家戶戶都可以搞民宿。”
“太好了!”花影拍手讚歎。
“是啊,只可惜……算了,算了,你們還沒吃午飯吧?趙華家準備開個小餐館,試營業呢。我們去捧捧場吧!”嚴正立即有意識地控制自己的思維,開始轉換話題。
“好啊,走吧,去看看。”花影痛快地應了。她當然知道嚴正想說什麼。學校撤併這件事,就像一根倒刺,紮在嚴正和雨山所有人心裡,時不時地就要疼一下。尤其是現在,吳老去世了,與雨山中學息息相關的人,又少了一個。還有誰,能不顧一切,拼盡全力去挽回它呢?恐怕是再沒有了吧。
第三天,是出殯的日子。一大早,太陽就躲在厚厚的雲層裡耍賴,不出來。灰濛濛的天,帶來的不是清晨的涼爽,而是無比的沉悶壓抑。花影和薛斌去送行時,人已經很多了。場面就像剛剛不就前,大家送別蘭校時一樣:家家戶戶,老老小小,都來送吳老最後一程。年邁的,和吳老是鄉親,是朋友。年輕的呢,有的跟他讀過書,是他的嫡親學生;有的年紀更小點,但也都聽過他們前任校長的傳奇故事。
現在,這個在全村人心中德高望重的老人,永遠地離開了,離開了他摯愛了一生的地方。大家默默地跟在隊伍後邊,一直追隨著,走了很遠。路上,除了低低的啜泣聲,沒有一個人說話。大家聽著山風嗚咽,似乎又聽到他開懷的笑聲,又聽到他激昂的講課聲。
吳老的骨灰也葬在雨山,就和蘭校長挨著。
回來的路上,花影不解地問嚴正:“吳老的墓地為什麼要選在雨山啊?他的子女都在外地,逢年過節,回來祭掃多不方便!”
“那是吳老的遺願。”嚴正回憶著說,“我們在整理吳老遺物的時候,看到了他一個月前就寫好了的遺書。他說要和自己的老戰友蘭校長葬在一起。他不願意離開這裡,要守著雨山,看著這裡的鄉親們都過上好日子。他還把所有的積蓄都捐給村裡,用來搞建設,尤其是用於助學!”
原來如此!花影聽得眼淚忍不住又噼裡啪啦往下掉。吳老到底捨不得這裡,更捨不得這裡的孩子啊!只可惜……如果學校不存在了,大家會忘記他嗎?所有這些世事變遷,在他捐出這份祖業的時候,都料想到了,就真的能夠不在乎了嗎?花影心中胡亂地想著。
吳老的後事處理妥當了。薛斌就先回市裡工作了。花影打算在學校住兩天,幫嚴正修繕一下校舍,搭把手。
這天,嚴正正在屋頂上倒瓦,花影幫他扶著梯子,遞著瓦片。遠處,一個年輕人東張西望地走了過來。看到他們,還特意揮手示意。 花影看不清他的模樣,只覺得陌生。走近了,才驀地認出,來人正是那天祭拜吳老時,向花影還禮的年輕人。出殯那天,也是他扛著招魂幡,走在前面,那肯定是吳老的孫子無疑了。此時,他脫去了孝服,著一身黑色西裝,精神多了。渾身上下透著成熟穩重、睿智犀利的氣息。
“你好,我叫吳銘,我們見過的。”他嘴角流露出一絲笑意,彬彬有禮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