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長郡城城東有座德隆酒樓,在水長郡城只能算是二流的酒樓。不過因為酒樓的位置較好,恰在城裡比較繁華的安城街上,再加上酒菜的價格比較經濟實惠,老闆又是個不第的秀才,因此常有些不第的文人,潦倒的雅士,到此飲酒宴客,所以這德隆酒樓的生意非常好。尤其二樓的客人,大半都是戴著巾和冠的文士。至於一樓,倒是客人比較雜,販夫走卒,南來北往的客人都有。
正是中午的飯口,客人絡繹不絕,三名店小二如飛似的傳菜,忙的不亦樂乎。酒樓的老闆宋升東像往常一樣,坐在櫃檯裡心無旁騖的讀書,老闆娘柳二孃仍舊和客人們嬉笑怒罵打成一片。德隆酒樓生意奇好,和這位僅有中人之姿卻潑辣爽快的老闆娘有很大關係。
二樓有七八桌客人,大半都是文人雅士,一個個高談闊論,指點江山。靠近樓梯裡位置有四五個江湖人士,正在大塊喝酒大碗吃肉,划拳行令,好不快活。這一桌人的風格是滿是書生的二樓顯得極其突兀,極其與眾不同。
靠窗的位置坐著四個人,一個一身青衫,搖著扇子的帥氣書生,姿態雍容,一看就是世家子。書生旁邊坐著一個面罩青紗,但明顯能看出來秀色可餐的妙齡女子,一個臉色有些憔悴的小書童,還有一個大約是保鏢的武夫。這四個人不分主僕坐在一桌上,難免有些讓人側目。
天氣炎熱,喝酒的書生們個個搖著摺扇,這天氣,恨不能有冰塊裹著才好。
文人們一喝高了,慷慨激昂指點江山就在所難免,因此裡面有兩個桌子的十來個人很快就爭論了起來,爭論的內容竟然是當今天子。一個玄色袍服一臉大鬍子外貌粗獷的秀才拍了下桌子,嚷道:“你們也別爭了,沒意思!叫諸某來看,當今皇上就是個沒用的東西!你們自己說,他連那個號稱九千歲的老太監都搞不定,你們還指望他能搞定什麼?”
和他同桌一個穿著青衫,喝的臉紅脖子粗的秀才瞪大眼睛道:“老諸,你胡說!皇上是英明的人,他連唐九生那樣的毛頭小子都敢起用,讓他到劍南道去做王爺,結果就是那個毛頭小子的衛王,平定了劍南道牛滿地的叛亂,你敢說皇上沒有知人善任之明?至於那個老太監,我看換你在皇帝的位置上你也照樣搞不定!那太監不止武功高,手中還有權力,拿什麼搞定他?”
另一個長相清秀的書生用扇子指點著二人笑道:“你們哪,別爭啦,真是皇上不急太監急!你們不知道欽差都已經到了江東道嗎?那是來冊封江東王的!你們說話小聲些,給人聽到誹謗聖上,項上人頭可就不保了!多喝酒多吃菜,少說話!沒說過禍從口出嗎?去年在京城有人毀罵楊靖忠,就給捉到東衛去,凌遲處死了,你們都活的不耐煩了,還敢議論楊靖忠?”
旁邊桌子上有個中年黑臉的書生收了扇子,一臉不屑道:“怎麼,我就不信他東衛的手還能伸到江東道來!坊間個個罵他專權,難道罵錯了麼?”
一個胖乎乎的秀才搖了搖頭,打圓場道:“都別站著說話不腰疼啦,家家有本難唸的經,皇上家的經就好念麼?權力越大責任越大,咱們還是喝酒,想著秋天的時候怎麼鄉試吧!若是中不了舉,人微言輕,說什麼也沒用!”
中年黑臉書生用手中的摺扇敲了敲桌子,慨然道:“我輩讀書人,不為天地立心,不為生民請命,書讀來有何用?”
長相清秀的秀才望著中年黑臉書生冷笑道:“老杜,你若有那頭懸國門的勇氣,你就去吧,我絕不攔著你!大不了清明的時候我程雲慶會給你多燒些紙,我敬你是條漢子!我這人膽子小的很,要死就讓別人先死,我是往後邊躲,誰也別笑話我膽子小,近來學得烏龜法,得縮頭處且縮頭,不信你們瞧瞧,縮頭的烏龜才長壽!”
玄色袍服的大鬍子秀才怒道:“永安城裡不也有很多縮頭的烏龜嗎?不縮頭的都給人一刀剁了,就比如刑部郎中孫右銘孫大人,那可是咱們江東道出去的英雄!明年清明的時候,我謝磊還是要到孫大人的衣冠冢前燒些紙,上炷香的。謝某沒有孫大人的膽子,可是敬佩孫大人在朝堂之上的勇氣!”
長相清秀的秀才搖著扇子笑道:“我也敬佩孫大人捨身成仁的勇氣,當然我更佩服當今皇上,皇上才是值得我們效法的,人得先能夠活下來,才有將來。如果都頭腦一熱起來勸諫,結果都死了,大商不就完了嗎?烏龜法是不錯的,永安城廟堂上的袞袞諸公都精通此法,咱們為什麼不學呢?”
窗邊那桌不分主僕正在默默的吃飯的四個人聽到這席話,武夫模樣的大漢就要怒而起身,書生用扇子按住了他的手,輕輕搖了搖頭,繼續泰然自若吃菜喝酒。面罩青紗的女子正在不安,卻見那帥氣的書生並沒有發怒,明顯鬆了一口氣。
坐在樓梯口的那桌上正划拳喝的酒一個江湖漢子看似隨意的一甩筷子,一塊雞骨頭就飛了出去,堵住了那剛要張口說話,長相清秀的秀才程雲慶的嘴。程雲慶嚇了一大跳,把嘴裡的雞骨頭扯了出來,忍著噁心,環顧整個二樓的全部食客,憤憤的罵道:“這是哪個不長眼的混賬扔的?給你程爺爺站出來!”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是誰丟的雞骨頭,只有坐在窗邊的一桌主僕四人看得清清楚楚。丟雞骨頭的,正是樓梯口那桌人裡,尖嘴猴腮看起來就不像好人的江湖漢子。
那剛剛丟出雞骨頭堵住程雲慶嘴的江湖漢子,隨意用袖子抹了一下嘴巴,眯起眼睛笑道:“想當烏龜就閉上你的臭嘴,啞不了你!”
程雲慶極好面子,在眾人面前受了侮辱,如何能忍?跳起來就要衝過去,旁邊桌上胖乎乎的書生見勢不妙,趕緊一把抱住程雲慶,勸道:“程老弟,人家是江湖中人,咱們是讀書人,井水不犯河水,何必呢?”
那尖嘴猴腮的江湖漢子狠狠向地上啐了一口,“我呸!十年寒窗就讀出了一個烏龜來!聖人在書上說過取義,成仁的話,你都讀到哪裡去了?”程雲慶急的大叫,拼命掙扎,就要掙過去和那漢子拼命。
胖乎乎的秀才和程雲慶是好朋友,知道他的脾氣,知道他要面子,如果放他過去,就憑他那兩下子,如何能打過江湖豪客?所以胖秀才死命抱住程雲慶,絕不肯放他過去,不然這貨過去動手,肯定會被人打成狗一樣。
那漢子猶自罵罵咧咧的,程雲慶就想掙脫胖秀才的手,過去動手。胖秀才見勢不妙,拖著程雲慶就往往走,邊走邊道:“程兄弟,去我那裡喝一杯茶醒醒酒吧,前幾天我大表哥剛好給我弄來一些鳴鹿山的雲霧茶來,你肯定喜歡!”
程雲慶在胖秀才的攙扶下罵罵咧咧的去了。胖秀才一邊走路一邊不停的勸他,“程兄弟,我們是讀書人,君子動口不動手!”同桌和鄰桌的那些書生、秀才都覺得面上無光,一個個先後起身走了。他們也明白,江湖上這些刀頭舔血的漢子不是他們能惹得起的。
轉眼之間,二樓就只有兩桌人了,一桌是靠窗的主僕四人,一桌就是那夥江湖豪客。那尖嘴猴腮的漢子冷哼了一聲,不屑道:“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瞧瞧那廝的德性,連孫大人他也敢瞧不起,他算個什麼東西?”
他旁邊坐著一個臉上有刀疤的大漢,那大漢左邊臉上的刀疤讓人一望之下觸目驚心。刀疤臉大漢望著尖嘴猴腮的漢子笑道:“霍容泰,霍三爺,霍老弟,你和那沒骨氣的人爭什麼!要說負心多是讀心人,那也未必,孫大人不就是讀書人嗎?難道孫大人不是一身的浩然正氣?可惜咱們的武功低微,殺不成楊靖忠給他報仇,不然非宰了那閹人不可!”
姓霍的漢子對面坐著一個笑眯眯的漢子,看起來比較富態。那富態漢子開口說道:“在外邊還是少說這些話吧,東衛的那些鷹爪孫在京城四處抓人,雖然這裡是江東道,可是也要小心給人抓進去剮了!這年月,莫談國事是最好了!”那富態漢子的聲音聽起來很像個女人,十分的娘。
坐在窗邊正喝酒的書生沒來由嘆了口氣,那富態漢子很警惕的瞧了瞧這桌子怪模怪樣的主僕四人,尤其多看了兩眼那武夫模樣的保鏢,見他跟自己差不多武境,也就四品上下,明顯鬆了口氣。只要不是強敵,那就不怕。那書生的武境也就五品左右,那女子和書童都明顯不會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