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城春和宮正元殿,金碧輝煌,香霧氤氳,剛從早朝上退下來的皇帝殷廣面無表情坐在居中的木雕金漆寶座上。殷廣頭上戴著烏紗翼善冠,身裝盤領窄袖的黃色常服,腰束一條金玉琥珀透犀的玉帶,足蹬一雙黑皮靴。近來,七天一上早朝,只要上早朝,殷廣便是雷打不動的這身裝束。階下,兩百餘名身材肥碩的女相撲手正在輪番角力。每次十人,每次五組。斗的不亦樂乎。
小太監餘福同樣面無表情,抱著拂塵站在殷廣身前,看著這些女相撲手互相摔來摔去,時不時指點一番。小宮女文秀則在皇帝身旁,為皇帝捏著胳膊。其餘的太監和宮女們則深明帝心,遠遠的在宮門口候著,不得皇帝的召喚是萬萬不敢上來的。以前就有新來的值事太監不懂皇帝的意思,站在皇帝身前,結果被皇帝命人推去了打了二十廷杖。
從那之後,宮裡人都明白了,只要皇帝不發話,除了楊靖忠,魏德海和餘福之外,沒有人有資格站在那個位置。別說是在深宮裡,就是在朝堂上也一樣,上早朝的時候,官員們必須分毫不差的站在各自的位置,否則皇帝就會龍顏大怒,時間長了,人們發現這位皇帝陛下似乎有非常嚴重的強迫症,所有東西都要按照他的習慣準確擺放在原來的位置,否則他就會坐立不安。
木雕金漆的寶座兩旁,和其它宮殿大同小異,兩旁都是對稱排列著香幾,香筒等物,以及四個銅胎琺琅、銅鍍金的香爐,兩壁有明黃色大龍櫥六個,顯示著皇家的威嚴。殷廣坐在寶座上,望著下面正在爭鬥的女相撲手們,心中十分煩躁,正是為衛王唐九生的事情。
今天早朝,群臣因為天下英雄排行榜上,關於衛王唐九生是魔天教副教主的記載而爭吵不已,爭論不休。一方力挺唐九生,一方認為唐九生反意已萌,雙方各執一詞,激烈爭論。認為唐九生萌生反意的一方,以刑部尚書武元景為首,認為天下英雄排行榜上從無虛言,證據確鑿,請皇上務必除惡務盡,下旨奪爵。
力挺唐九生的以吏部尚書杜海峰為首,認為天下英雄排行榜上純屬無稽之談,新任兵部侍郎楚明絡更是當面譏諷道,倘若上面登著唐九生是公承平的親爹,或是登著你武尚書也擔任了魔教副教主一職,也能算得上是證據嗎?雙方激烈爭論,到最後,誰也說不服誰,只有請皇上聖裁。殷廣目視站在御前的楊靖忠,楊靖忠像睡著了一樣,閉著眼睛也不說話。
最後殷廣無奈,只能宣佈退朝。退朝以後,新任兵部侍郎楚明絡和左散騎常侍孫鳴誠出了大殿便大打出手,兩人互毆,都被對方打的鼻青臉腫,最後被想要息事寧人的御使胡忠魁將兩人分開,文武官員都在一旁勸架,現場亂作一團。這可是大商立國三百年來,從未有過的事情。
殷廣望著階下正在奮力對決的女相撲手們,心卻飛到了劍南道,忽然嘆息一聲。小宮女文秀今早並沒有跟隨皇帝參加早朝,對早朝上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因此小心翼翼問道:“皇上,您有什麼心事嗎?”正在指導女相撲手們對搏的餘福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文秀,心想皇上正心情不好呢,我都不敢多說話,你又多什麼嘴?小心皇上不高興了你捱罵。
好在殷廣並沒有發火,只是搖搖頭,輕聲問道:“文秀,你說衛王做了魔教副教主一事,會是真的嗎?他真的是恃寵而驕,想要反了嗎?文武百官都各執一詞,朕也心中有些疑惑,按理說,他被朕封為衛王,又尚了公主,已經位極人臣,權傾天下,難道真的是少年得志,不懂得珍惜嗎?”
殷廣又道:“或是真的有人要陷害他?但畢竟天下英雄排行榜上從無虛言,朕真的頭疼這件事的真假!文秀啊,沒有關係,你只管說,無論對錯,朕都不怪你!”
文秀認真想了想,嫣然一笑,小鼻子皺了起來,溫婉道:“皇上,您可把奴婢給問住了,奴婢哪裡懂得那些呢?不過奴婢想啊,有些事情未必是空穴來風,也許有什麼意外,使衛王不得不做了什麼魔教的副教主呢?叫奴婢看,這事也簡單,皇上倒也不必為此憂心,不如直接下一道旨意去劍南,責問衛王,到時再看衛王怎麼說就是了!您與其在這裡費心思猜,還不如直接問來的更爽快呢!”
殷廣想了想,忽然大笑起來,用手指著文秀的小鼻子,點頭道:“嗯,你倒一句話提醒了朕,也對,唐九生是朕的妹夫,朕又何必去猜這件事情的真假,直接下旨去問,便也能知道一個大概的真假了。朕本來是想,唐九生剛剛收編了落雨閣,如今加入魔天教也未必就是假,畢竟唐九生做事一向不循常理,驚世駭俗!可是那魔天教教主公承平卻是個大夏人,難免會對我大商不利,朕因此憂心!”
大殿門口,一個當值太監忽然大聲道:“大總管楊靖忠到!”正在和文秀說話的殷廣轉回頭,望向殿門口,只見白髮白眉紫袍的大內總管楊靖忠懷裡抱著拂塵,不急不緩的走進大殿,路過眾女相撲手身旁時,向她們望了幾眼。楊靖忠身後,跟著兩名低眉順眼的小太監。楊靖忠笑容滿面來到殷廣的寶座前,躬身施禮道:“老奴參見皇上!”楊靖忠身後的兩名小太監也一起向殷廣施禮。
殷廣略欠了欠身子,臉上略有笑容道:“尚父來了?”隨即吩咐道:“文秀,給尚父賜座!”文秀答應一聲,轉身離去,不大一會兒功夫,搬了把椅子出來,放在皇帝寶座的左側,楊靖忠謝恩,坐下。殷廣這才笑問道:“尚父,怎麼突然來春和宮了?有什麼事嗎?”
楊靖忠伸手從懷裡掏出一份奏摺,站起身,向前兩步,雙手呈給殷廣,“皇上,今天早朝百官因為衛王是否做了魔天教副教主一事而爭論,沒想到衛王的加急奏摺這麼快就到了!茲事體大,老奴不敢擅專,特來請皇上御閱,再做定奪!”
殷廣略感意外,接過密摺,哦了一聲,輕笑道:“朕正準備下旨向他詢問劍南道的情況,沒想到他倒先來奏摺了,朕倒要看看他要說些什麼!”殷廣開啟摺子,仔細觀看,摺子前邊,唐九生介紹了最近劍南道的諸多情況,以及收編落雨閣之後的事情。還有平西王府血影堂和梟衛的爭鬥,最後才提到魔天教兩次派人請他出任副教主一事。
前次唐九生拒絕魔天教一事,殷廣已經得到了東衛和地方官員的密報。此番魔天教使者再來相請,東衛的密報尚未抵達京城,而新一屆的天下英雄榜卻先在大商各地流傳開來,也就難怪皇帝和文武百官猜疑了。只見摺子最後寫道:“流言四起,殺人勝刀,三人成虎,臣聞訊股慄,誠惶誠恐!故上表請辭衛王一職,不再節制劍南文武官員,以免聖上憂心,百官焦慮!”
殷廣看完,心早放下了大半,既然唐九生上奏摺否認做了魔教副教主,還自請貶謫,顯然是沒有做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殷廣長出了一口氣,向楊靖忠問道:“尚父,請問尚父對於天下英雄排行榜上,提到唐九生做了魔教副教主,而今唐九生上表否認,同時自請辭去衛王一事,尚父有什麼看法嗎?”楊靖忠閉目不答,彷彿在打瞌睡一樣。
殷廣並不著急,耐心等待。過了半晌,楊靖忠才睜開眼睛,右手扶著垂在兩頰的長眉毛,緩緩道:“皇上,老奴以為,既然衛王上表自請辭去衛王一職,皇上似乎可以恩准。畢竟朝中最近因為衛王的事情,已經鬧出諸多不快,很多官員對於唐九生寸功未立而突然封王一事大為不滿,如今又鬧出這麼一檔子事,皇上不如把他免了王爵,以安眾心。”
餘福在一旁站著,瞧了楊靖忠一言,嘴角翹起。殷廣忽然失笑道:“尚父,朕聽說前陣子尚父到劍南道去,曾經兩次密會唐九生,談及和國師府以及唐九生合作一事,既然尚父的東衛和唐九生是盟友的關係,怎麼在此刻卻不肯出面替他擔保,而是向朕進言要免去他衛王一職呢?”
楊靖忠從椅子上站起身,懷抱拂塵,恭恭敬敬道:“皇上,老奴和衛王確實曾經有過約定,要彼此幫助,互相扶持不假,可那也是出於公心,要為朝廷,為皇上盡力而已!如果唐九生所做所為已經危及到皇上和朝廷的話,那麼老奴絕不敢以私廢公!老奴相信,此時皇上心中已經有了主意,老奴也只是說說自己的看法而已,這種封王奪爵的事情,一定要皇上親自定奪,老奴如何敢擅專!”
殷廣不動聲色點點頭,緩緩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好,尚父所說,朕已經知道了!朕此時忽然有些疲倦,要回養神閣休息,就不陪尚父坐了!”
楊靖忠躬身道:“既然皇上處理朝政疲倦了,老奴就先行告退了!”楊靖忠轉身帶著兩名小太監離去,殷廣望著楊靖忠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半晌後哼一聲道:“這個老狐狸!”文秀在一旁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