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並不是醉了,只是一個人的時候更愛說話,因為無人打擾,無需顧忌,那是最簡單自在的。
我找了一棵花枝橫斜、花朵繁茂得不像話的樹,站在它背後,整個人抱上那枝,重量全倚著它,它被我壓得老晃,我生平第一次枕著鮮花,賴著樹枝,用臉反覆蹭它的花朵,如幼子一樣,和它一次次地撒嬌,說話。
玩了一大會兒,太陽熱了起來,我便從那棵樹上起身,找了棵稍微高點兒的躲太陽。
我想,許是先前我動靜太大,才把“他”引過來了。
我頭斜斜地靠著樹幹眯了一會兒,回了神,一轉頭,就看見“他”,站在對面的樹下。
天地之間,靜得不像話。
粼粼灑灑的花,自覺地落地安家,腳下翻動的泥,黏住了,風不再一躍而起,佔著臺子翻騰它的寬袖,葉搖晃的輕,沒有酒再浸進土裡,太陽毒辣的光忽然隱形,不再聽得見任何生靈一絲的氣息。
“簡雲楟”眼裡的項葉,隨著她慢慢地睜開眼,一點點清晰。
綠色的布,綠的裙,綠色的紗,綠的邊,綠色的手串,綠的衿。淺與深之間,濃與淡薄黏。寬寬的袖口一隻鬆鬆地垂,藏她的指尖,另一隻懶懶地堆,搭她臂中間,柔軟的布條繞著她的柔軟,輕麗的衿纏著她的輕麗,蓬鬆的紗輕搖身姿,平實的布向前遞一朵浪花,混泥的鞋,暗了兩側淡淡的粉,襯出張白,白上是層橘橘的鮮,碰上了同族的黑臉,交了大半脾氣,護住懷裡的一點點兒豔。鞋尖的珍珠最高潔,平日裡不愛和人過場面,禍害來了,也不必為他們承擔一點,獨自孤直著背,從天暗亮到陽黑。
項葉的眼,是躺平的彎月和滋甜的荔枝。彎月隨雲卷舒而稍稍圓缺,荔枝隨水泛光而涼暖頓覺。她的眉俏,拖得頰嬌。鼻子是最靈最秀的山,嘴角來的風一吹,兩頰的湖就被管著一動,看是看不出來的,只能憑風判別一二。她的額是圓潤光滑的玉,下巴有嘴窩薄薄的影,雙唇最是逍逍遙遙,聚峰隨心,圓展任命,不笑的時候比齊彎月的眼睛,露潔的時候,蜜縫黜退兩頰的湖水。
她該是芝州山水養出來的的姑娘,睜眼閉眼,皆蘊靈秀,衣如碧水照青山,氣夾清清古船彎。
何處尋花開,何夜嘆花敗,何人醉花酒,清風伴她來,她笑花自在。
項葉睜眼的時候,簡雲楟孤孤地立在樹下。初見應是“三江郎”,書生年少水墨傍。
白麵黑膚的衣裳,像人在執刀裁開的紙上,肆意地揮毫。光和影裂的,又融了,筆尖壓重的,又淡了,不循章法,不見圖案,不摸紋理,余余隱逸。外披的褂上單扭一顆扣,幽幽的綠,中有在飛的黃色蒲公英,墜人眼睛。鞋是沉沉的藍,也翻著泥,沒縫飾、未壓邊。全身淨淨地。
項葉想,他該是古年沒有顏色的水墨畫,山水無光,氣意悠長,簡單無飾,真香不讓。或是春日峽谷澗水裡的石,光潤靜厚,承重任淌。
眼睛大如夜裡被風咬過小半的盤月,黑雲跨在中間,聚濃了些,雲是暗含著雨的,雖然重,但不笨,泛泛的水澤亮著,情緒的波起伏蕩了。眉毛濃濃地挑著,鼻子和嘴巴是最搭的,唇合合地挺著。左眼斜下點兒的鼻側上有一顆小痣,給不雪白的臉添了晨曦時候的林秀之氣。
未亡萬籟的靜,在此刻忽然有靈。
簡雲楟站在樹下,形如澗石,聲如澗石,柔也穩地開口,問對面倚著樹站的項葉:“你養過鳥嗎?”
項葉垂眸一笑,站直了身,躲開花葉的縫,漏的,一小塊光,整個人攏進樹的影子裡,抬眼望他,柔也溫地答:“我未貪杯,卻迷路了,現下日頭大,你能帶我出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