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晚上,一堆人喝醉酒了,中蓮坐在大床的中間,笑得一派迷樂,蒙白天真。小哥哥看著她的臉,腦子裡閃過了很多畫面。小時候嬰兒的她、小娃娃被帶著習字的她、長大後初見驚人的她;再相遇時,雙眸含淚的她。剛在一塊的時候,她笑一下,天都要亮了。而她又愛衝他笑,靦腆的、引誘的,如今想起來,那時的甜蜜裡唯獨少有真誠的開懷。後來的她也愛笑,但多是帶傲的、輕佻的,調戲而耍弄的,撩貓逗狗般的。現在的她,不在意了。放肆的、漫不經心的、迷醉的,真實的,任她舒服是什麼樣子,就怎樣衝他展現了。
他突然哭了。邊笑邊哭。滑稽得像夜半街邊賴躺著、丟了家的酗酒漢。
中蓮看見,皺起臉來生氣,朝他丟了一個還沒喝完的酒壺。他側身閃過,碎酒瓶嚓拉,砸到他後頭,酒溼了他的下襬、又濺到他臉上。他亂抹幾把臉,酒淚全混一塊,雙目頹如剝開後過熟的老核桃,他問:“中蓮,你有心嗎?”
中蓮看他,突然愣愣的,她睜著迷濛而動人的雙眼,朝小哥哥張開雙臂,要他抱。小哥哥爬過去抱她,她主動地不斷親小哥哥,一口口吻掉他的眼淚。
她聲音極小地趴在他的耳邊,以故意捏出的委屈聲調說:“我的心早被人剜了,當時你怎麼不來救我呢。”
小哥哥的魂順著她的話和動作早散了,徒剩具軀殼軟沓著抖動。
小哥哥死了。
訊息傳到中蓮耳朵裡那天,她正在酒館裡陪一個郡主。
家裡的僕人急急忙忙地非衝進來,惹得她還不高興。她知道訊息了,就和郡主請辭,回到家時,小哥哥全身都扣著白。
他的頭髮披著露在外面,中蓮看見,才恍然,原來一直節節繞繞、又幹又枯。他指甲縫裡都是血,好髒。他的指頭都黑了,自殺拿的刀,怕也是黑漆漆的。
中蓮叫人都出去,等屋裡空了,新灑上的酒味開始漸蓋不住血的腥味,她不走過去看小哥哥,只晃晃悠悠地爬上凳子,雙手抱緊了腿,臉對著地說話:“你為什麼要死呢?”
“男人不該這麼弱的。”
“下輩子……我不想要什麼下輩子,我就要現在!你給不了的,我去找別人拿就是了。”
她埋頭在雙膝間,看似在哭,好像又無。
等外間天色已黑,有人在外間敲門,請她出去用飯。她還蜷在那椅子上不動,似是早睡著了。
她伸直麻了的腿,又轉轉肩膀、扭扭手,出門後,她告訴管家:“抓緊燒了吧。”
管家回:“不直接入土嗎?城郊有塊地方風水很好,明天就能抬進去。”
中蓮問:“要多少錢?”
管家報了個數,不少。
中蓮說:“找人燒了吧。再把宅子賣了,過幾天給你們分錢。人不在了,大家留著彼此望,都不好受。你們好好收拾收拾,回老家去吧。”